历史与比较文化一直是自己业余喜欢研究的课题,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需要了解的也许就是自己的家国吧……
中国史前研究,比如夏的来源,匈奴/突厥以及其他东北亚草原民族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历史的影响,自古以来就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相较之下,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组成部分里,另一只重要力量和来源—九黎三苗,相对就清晰很多,也没有太多争议。其实历史无非也就是这样,对于自己的“火烧赤壁”一般都会大书特写,而少有人愿意回顾自己的“走麦城”……
大致与黄河流域传说中的炎、黄二帝同时代,远古东亚还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传说中的人物—蚩尤。关于蚩尤的传说,春秋战国后史籍多有记载:《龙鱼河图》曰:“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所谓“兄弟八十一人”,大概就是81个氏族部落,以蚩尤为首,组成部落联盟。《国语·楚语》注曰:“九黎,蚩尤之徒。”《战国策·秦策一》高诱注:“蚩尤,九黎民之君也。”《史记·五帝本纪》引孔安国曰:“九黎君号蚩尤。”其他如《吕氏春秋·荡兵》、《尚书·吕刑》、陆德明《经典释义》引马融说等,也都称蚩尤是九黎之君。这说明,以蚩尤为首的由众多部落集合而成的集团就是九黎,而九黎也就是三苗之古称,同指以长江中游为核心的高庙—大溪—屈家岭—石家河文化之苗裔。从传说记载中的“铜头铁额”、“造立兵仗”看,当时以蚩尤为首的“九黎”,已开始进入铜器时代或至少进入了铜石混用时代。这一点虽说至今尚未完全得到考古发掘材料的证实,但是可以猜想,蚩尤“九黎”的“军工技术”水平比黄河流域的炎黄集团初期阶段更高、更先进一些,这也是蚩尤与黄帝集团早期连战连胜的主要原因吧……
远古“九黎苗民”在长江中游出发,一路向北,不断蚕食中原,还继续觊觎冀州,苗民这个发展势头和东扩的炎黄集团必然发生冲突。当时东夷和炎黄集团则是敌对关系,和苗民(蚩尤)是联盟的关系。《战国策·魏策二》说:“禹攻三苗而东夷之民不起”——大意是东夷和三苗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互不攻轩,又按《五帝本纪》汉代郑玄注曰:“苗民,谓九黎之君也”,九黎属于东夷,九黎或者就是九夷,再次证明东夷和苗民是亲密战友的关系。
关于以蚩尤为首的“九黎”具体活动地域,据缪凤林《东亚通史》云:“炎、黄之世,南有、苗,黎、苗处南服,大抵上古之时,江汉之区皆为黎境。”所“黎”即“九黎”。依此说,蚩尤“九黎”分布范围应包括长江中游一带。《逸周书·尝麦篇》载:“昔天之初”,“命蚩尤宇于少昊,以临四方”。所谓“宇于”,应理解为“住于”,就是说蚩尤居住原来少昊氏的地方。少昊,又作少皞,系太皞之后,风姓,属东夷集团,其活动的地域在今山东西南部和河南东部,即黄河下游与长江下游之间济水、淮水流域一带。“宇于少昊”,就说明蚩尤“九黎”继太皞、少昊之后,也曾殖拓于这一地域范围之内,引领骁勇的三苗武士攻略黄淮……
据传说,蚩尤“九黎”首先和黄土高原东下的炎帝部落集团发生接触。开始双方可能有过和平相处的时期,甚至蚩尤集团还一度加人过炎帝部落联盟。《山海经·海外西经》注引《玉函山房辑佚书》云:“蚩尤者,炎帝之后。”《世本》宋衷注 云:“蚩尤,神农臣也。”这里所谓“后”、“臣”,多半是正史偏袒的“春秋笔法”,但反映二者确实存在某种联盟关系。这种共处和联盟关系维持的时间貌似不长,两大部落集团很快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和角逐。《逸周书·尝麦篇》云:“蚩尤乃逐帝,争于琢鹿之阿,九隅无遗。”“帝”是指炎帝,琢鹿,即今河北的琢鹿县地(一说在巨鹿,目前具体位置争议很大)。显然,蚩尤集团一度攻伐北上,与炎帝部落集团在今河北、山东一带进行激烈的战争,将炎帝大败被逐。古以“九”为多,“九隅”就是指炎帝集团曾占有的黄河下游一带全部疆域,所谓“无遗”,即是这些地方都被蚩尤三苗集团攻取了。
在角逐中击败炎帝集团后,蚩尤三苗又同继炎帝之后东下的黄帝部落集团发生了接触。初期,两大集团也可能和平相处,或如北史所说,蚩尤一度加入黄帝部落联盟,尊黄帝为盟主,蚩尤“九黎”集团成为黄帝部落联盟的重要成员。故《管子·五行篇》载:“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黄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为当时……”即黄帝将明乎“天道”的蚩尤,任为“当时”之官,列于六相之首。
《管子·地数篇》又云:黄帝“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恺、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这就是说,蚩尤为黄帝制造各种兵器,辅佐黄帝征伐各部落,完成了征服事业。又据《龙鱼河图》载:“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服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四方。”这也说明,蚩尤集团是支撑黄帝集团征服黄河流域的重要军事力量。
蚩尤对黄帝集团的这种同盟关系,看来维持的时间也并不长。据传说,蚩尤与黄帝也是在琢鹿一带发生了战争。这次战争结果不同,是蚩尤兵败被杀。《史记·五帝本纪》载:“轩辕之时……蚩尤最为暴,莫能伐……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琢鹿之野,遂禽杀蚩尤。”所谓“为暴”、“作乱”,显然是后来的“正史作家”强加在蚩尤头上的“莫须有”罪名。其实,蚩尤与黄帝只不过是两大部落集团之间的争战,而蚩尤集团势力强大,不甘受黄帝集团的节制或许有之,但这都谈不上什么“作乱”。黄帝之所以能打败蚩尤,可能是“征师诸侯”,即集合了华夏各部落的力量,至少是炎、黄两大部落集团联合作战的结果,成败也许仅仅在于会战时自然天气等原因。故《逸周书·尝麦篇》蚩尤大败炎帝后,“炎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冀中,以甲兵释怒”。简而言之,双方最后在涿鹿展开决战,炎黄部落引进并且自主研发了各种铜制利器,善用地形天气等情况,由“应龙”将蚩尤斩杀,最终炎黄部族把蚩尤部落彻底击败后将黎民融合……
九黎蚩尤被炎黄部族打败后,战争中的俘虏称为民、黎、苗,因俘虏中以九黎族为多数,还有被迫南迁的九黎族和四周散民,没有纳入华夏姓氏管理,很多还没有姓,华夏人就称他们为“黎民”,这就是“黎民”一词的来历。而华夏族一统大中原后,开始流行以姓氏区别管理,华夏子民因居住地或传统等,划分了百多姓氏,号称“百姓”。当时来讲,百姓是主流,黎民是散众。 “黎民”一旦被俘后就成了“百姓”的的奴隶,为了防止奴隶逃跑,或给他们穿上木靴再加上锁,或用锥子剌瞎他们一只眼睛,成为终生奴隶。 古书中称百姓与黎民、苗民,显然是有贵贱区分的。舜命契教化百姓,命皋陶用刑法制苗民,命弃播百谷养黎民,实际上是用刑法强迫苗民和黎民耕种来养活百姓。百姓与黎民的区别,意味着奴隶主与奴隶的区别。 随着社会不断进步,“民”的地位也发生了变化,“黎民”与“百姓”两词的差别也逐步缩小,到了今天我们已经觉察不到两者间的差异了。后来,南北又大一统,双方也不再对立,为了族群团结,避免对黎民的歧视,有意把黎民放在前面,称天下子民为“黎民百姓”。
蚩尤“九黎”的大部分成员,战败后退出黄河流域向南回徙,重归长江中游三苗本部,在继往的历史岁月中,重新创造出灿烂的三苗湘楚文明。
大约与正史传说尧、舜、禹三代同时,即距今四五千年左右,南方再度崛起了一个新的氏族部落集团,即传说中的“三苗”和“三苗国”。三苗,又称有苗,或称苗民,在先秦和秦汉以后各种典籍中多有记载,并且一般均把它与以前的蚩尤、“九黎”联系起来。《尚书·吕刑》载:“王日: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苗民弗用灵、制以刑。”孔安国传云:“三苗之君习蚩尤之恶。”孔颖达“疏”引汉郑玄云:“苗民,即九黎之后。”《国语·楚语》曰:“其后三苗民复九黎之德。”所谓“习”、“复”,都是承袭的意思,即都肯定,三苗、苗民是蚩尤九黎之后,二者是一脉相承的。显然,三苗是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集团在同炎、黄部落集团争逐失利后,向南回徙的部落成员,经过重整发展以后,在南方形成的一个新的部落联盟。
尧“战有苗”和舜“迁三苗”以后,南方三苗部落集团依然强悍,并且势力又逐步强大起来。因此以舜、禹为代表的华夏集团又多次“征伐”三苗,双方曾进行了长期的战争。最后结果还是以三苗集团的苦于纠缠、大举退让告终。据《墨子·非攻 下篇》载:“昔得三苗大乱,天命趣之……高阳乃命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结果,“溢矢有苗之祥,苗师大乱,后乃遂几。”大概是以箭射中了三苗的统帅和首领,致使“苗师大乱”,被屠杀几尽。《古本竹书纪年·五帝》载:“三苗将亡,天雨血,夏有冰,地诉及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日不出。”这反映了嗜血北人侵略三苗的战争的残酷性,给三苗族群带来了巨大损失和灾难。
虽然正史传说多成于春秋战国时代,历史的真实似不完全可考。但对应与现代人类学的发现,其说无疑具有相当真实性。现代人类学田野调查中,在各苗族中,至今还保持了不少有关蚩尤的古歌、传说和习俗。如川南地区的苗族传说,古代苗族的首领叫蚩尤,他被轩辕打败并杀害,后来由大将夸佛带领苗民由北向南转移,途中夸佛又被追赶来的轩辕大兵一箭射死。夸佛身边的壮士被选为超度死者的“路师”,在埋葬蚩尤、夸佛的地方吹芦笙、敲战鼓、吹牛角,以示奠祭。据云南文南地区苗族传说,苗族的“踩花山”最初是为了祭祀祖先“蒙蚩尤”(苗族自称“蒙”,“蒙蚩尤”可直译为苗族的蚩尤)。“花山”场中所立的花杆,上挂三尺六寸长的红布,据称是“蚩尤旗”。在湖湘湘西地区的苗族传说“剖尤”是远古苗族一位勇敢善战的首领,祭祖时必须杀猪供奉“剖尤”按苗族东部方言,“剖”是公公的意思,“尤”为名字,“剖尤”即“尤公”,就是“蚩尤”。《山海经·大荒南经》载:“有宋山者……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梗桔,是为枫木。”湖湘以及夜郎等地的苗族一直崇尚祭“枫神”,崇拜枫木树。湖湘苗族同蚩尤的这种密切的联系,当然绝非偶合,说明远古传说中的蚩尤“九黎”部落集团,应该就是后来湖湘苗族的最初先民,而湖湘苗族就是远古三苗未经儒化改组的血亲苗裔。
“潭州古三苗之地。”“岳州在苍梧之野,亦三苗国之地。”明代周听《名义考》:“三苗建国在长沙,而所治则江南荆、扬也。”根据上引记载可以肯定,当时的“三苗国”,大致处于江淮、江汉平原和长江中游南北、洞庭鄱阳之间。说“三苗”建国于长沙,即国都在长沙,未必确实,但至少说明当时的湖湘是三苗集团分布和活动的核心地域,洞庭湖区至长沙一带可能是三苗的中心地。据传说洞庭湖中的君山,原来本叫“苗山”,可能就是三苗留下的遗迹。同三苗关系十分密切的苗、瑶民族世代相传,都说自己的祖先原住大江大湖边,后来跋山涉水迁往西南各地,这也印证了史籍中的相关记载。
直到今天,苗族同胞依然称呼牛为“尤”(九黎以牛为图腾),湘西、黔东苗族祭祖时,还要打猪供奉“剖尤”(蚩尤)。苗族源自蚩尤九黎部落,也得到了考古学的验证。在被考古学界和民族学界认定为三苗遗存的湖北江汉平原屈家岭-石家河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墓主拔牙、头骨变形等和大汶口文化相同的墓葬习俗,屈家岭-石家河文化与蚩尤所处的大汶口—龙山文化遗存呈现了继承关系。这也再次印证了苗族口述史中提到的蚩尤战死后南迁到大江(长江)边的说法。
也许还是有很多人会怀疑三苗和现代苗瑶族群的关系,我们一起再从分子人类学Y-DNA父系祖源做一些研究分析。复旦大学的多位人类学学者发现,苗瑶族群的基因标志是O1b1、M7,这两个类型在苗瑶里呈现高频。而在大溪文化的古DNA里面,研究人员也发现了大量的O1b1-M95、M7,这也就充分说明苗瑶和大溪文化居民是一致的,大溪的主体是苗瑶先民创造的,华中、西南都是苗瑶先民的大幅度活动范围。
综述一下,黄帝虽然最终击败了蚩尤,但九黎部落却并未因此臣服。据《国语》记载:“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顓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三苗,九黎之后也”。
九黎部落南迁后演变为三苗,“三”同样是一种泛称,我国古代常以方位来称四方族群,因九黎迁居南方,所以被华夏集团称之为“蛮”(或髦),而“苗”则是蛮的转音。不过,九黎(三苗)虽然是苗族先民,但苗族却并非九黎唯一后裔。正如《格蚩尤老》所言“在迁徙到长江边后,战争又起”,而这次战争是涿鹿之战的后续。
《吕氏春秋》记载:“尧战丹水之浦,以服南蛮。”《史记·五帝本纪》也记载说尧时“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舜帝继位后,对三苗部族进行了分化瓦解,“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禹继位后,史籍中又出现“禹攻三苗”的记载。
显然,九黎南迁后同华夏集团的战争至少持续了尧舜禹三代,这直接导致了三苗中的部分族群的再次迁徙,而此次迁徙的路线正是更遥远的西南边陲。
而留在江淮荆州的那支九黎后裔,则被史书称之为荆蛮。
西周初年时,荆蛮在南方建立一个方圆只有50里的小国,但正是这个小国,却趁周夷王时王室衰微,伐庸扬粤,先后灭国四十五,拓地三千里,成为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之一的南方第一大国—楚国。
据田玉隆先生统计,现存的楚语当中,有多达53%以上的词汇与湘西苗语完全相同或相近。如“离骚”中的“骚”是楚地特有的声调高亢的调子,而湘西苗族同样把高腔称之为“骚”。这绝非偶然。楚语与苗语的亲缘关系,恰恰说明二者源自一个共同体—三苗。楚墓的考古发掘,也充分展现出与屈家岭-石家河文化遗址的前后继承性。
这些都表明,建立楚国的族群或者说主体族群,正是蚩尤战败后南迁至此的九黎(三苗)后裔。不过,这又该如何解释《史记·楚世家》当中记载的楚人出自于颛顼(黄帝之孙)的说法呢?事实上,在先秦的史籍当中,从未将楚国视作华夏,《公羊传》称“楚,夷国也”,《左传》称“楚虽大,非吾族也”。齐桓公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其作战的主要方向也是“攘楚”,即防止楚国北进。就连楚国自己都声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可见,《史记》说楚人是黄帝之后,只是楚国融入华夏后的一种附会说法。
楚人保留了上古以来的勇猛顽强的生命力和一贯“霸蛮”风格,绝非后世江浙一带温软绵糯而曾经铁血的的“吴越春秋”
秦灭楚之时便有“楚虽三户 亡秦必楚”的名言,并由项羽实践了这一血誓。近代荆楚大地更是人才辈出的时代,从曾国藩到毛泽东,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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