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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还是不太确定,我是否有资格对这本《脑髓地狱》进行评判。
读此书时,正值新冠康复期,注意力不能集中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头晕脑胀的状态,又遇上这本让人头晕脑胀的作品,阅读速度大大放缓,整个人却焦虑了很多。连滚带爬翻过最后一页,距离打开作品已过去整整六天。此时再回顾其中的奥妙,还是觉得一片混沌,眼皮不住地打架。一夜多梦,但神奇的是,醒来时,头脑中关于此书的框架却一条条地显现出来。
包罗万象
本书分为六部分。如果对于梦境这一类神秘学和精神类的医学不是非常感兴趣的话,中间四部分可以走马观花般地略过,至少从推理结构来看,只要做到对主题思想有所把握,这四部分可以视为“锦上添花”的部分,一头一尾撑起了故事的主线。
想要用简单的几句话介绍作品讲了什么样的故事,恐怕有些困难。一名男子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回忆自己的身份和过往,以确定或洗刷两起凶案的作案嫌疑。在这个故事梗概上,作者加入了大量附着元素,让人应接不暇:
——有历史传说。牵扯到1000多年前中国唐朝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只是这无关《长恨歌》中浪漫悲伤的爱情,而是一个充满恐怖色彩的杀妻画尸之故事。
——有民俗故事。传说中的人物从中国来到日本,留下的画作,变成环绕家族噩梦的绘卷。连续遭遇怪异景象的几代人,缘何又会在恐惧之中不断地打开这充满厄运的画作呢?
——有精神学分析。无论是正木教授还是若林教授,两人在作品中的“分分合合”,引导出了无数涉及精神和梦境的理论知识。虽然说,囫囵吞枣式的阅读,对于这类大段文字来说,似乎是很多读者“最省力”的选择,但在最后一章中,作者有意将一些线索埋藏在看似无用的大段独白中,如果忽略掉这些信息,阅读的乐趣将大打折扣。
——有社会批判。第二部分《疯子地狱邪道祭文》,采用和歌的形式,初读一遍可能觉得不知所云。其实,这是作者对于社会对待精神病患者的直白控诉。看似颠三倒四的话语,实际上和精神病患者的语言是一致的。而社会对于这一人群的歧视乃至残忍的对待,却是连病患都要瞠目结舌的。这种对比,其实是对很多不人道做法的极大讽刺。
——解剖学、生物学、物理学、化学知识,也都在作品中有极其鲜明的体现;关于日本文化相关问题的分析和探讨,也能看出作者在构思这部作品时是下了大功夫的。梦野久作身份显赫的家世背景并未给他带来荣耀和闲适,他的一生经历过多种职业,饱受社会锤炼,而这部倾尽几乎一生心血的作品,正是这种曲折人生的直接反映。
异色之美
日本战前推理名家甲贺三郎自定义“本格”和“变格”以来,《脑髓地狱》一直被认为是变格作品的代表作。变格最大的特点是融入很多推理之外的因素,而且这些因素在作品的某一阶段是占主导地位的。
恐怖是很多推理小说家偏好的元素,但将这种元素运用得如此出色却又不露声色,梦野久作的确数一数二。
——恐怖的传说。吴青秀的故事,不用细品,就能让人毛骨悚然。与尸体同处一室,尚可用爱情作为掩护,但看着尸体一天天走向腐烂,化为白骨,这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如同知名科普读物《尸体变化图鉴》,收到之前觉得心理建设已经做足,但翻开之后还是有很多人无法接受。
——恐怖的继承。当故事的主人公从吴青秀变为吴一郎时,读者往往关注凶手和凶案,绘卷本身所带来的压抑感,其实也是不容忽视的关键点。深夜、风雪交加、暴雨、阴云密布……类似的词语不断地出现在场景之中,叠加的负面情绪,潜移默化之中产生的阴郁,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这个命运多舛的家族之上。
——恐怖的环境。这可能是读者最为直观的感受。从第一页开始,作者塑造的环境几无正面可言。全书仅在“我”从病房走向实验室时,极为短暂地感受阳光的存在,而这短短一瞬,实际上还是为了后续在实验室里所遭遇的一切做铺垫。另外,久作丰富的解剖学知识,让他很好地处理一些语句和场景之间的过渡——往往只需要一些描绘人体(或者说是尸体)的语句,便可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这种刺激不直白,不显露,但长久无法消散。
超越时空
很多人对《脑髓地狱》的极高评价,都来源于梦野久作极其超前的意识——在战前日本推理蓄力待发的时期,能产出这样的长篇作品,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短篇和中篇推理小说还是主流,在结构处理、知识储备、线索设置等因素还在摸索阶段时,贸然推出长篇小说很可能出力不讨好。梦野久作的一项优势,在于他虽然出身于大户人家,但因为家庭因素并未享受到这一福利,反而体验了很多社会职业,也尝遍人间甘苦。我们常说,史家之不幸,对于诗人来说可能正好相反。久作如果人生顺风顺水的话,创作出这样作品的机会可能就会很小了。
遭遇挫折,还坚持如海绵一般吸收各种知识,对于久作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特点。他将自己平生所学、所感、所悟,都融入这部集人生之大成的作品,这部作品也成为他人生的某种投影:在梦呓、恍惚中探寻那不可知的过去,又在迷惘和失落中寻找人生的轨迹,这部作品所暗含的深邃内涵,也给了读者探寻作者内心的巨大空间。或许像我这样并未完全理解作者主旨的读者还有很多,但读者能从中读出自己所想要的内容,这可能就是作者创作此书的目的之一吧。
有评论说,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谷崎润一郎因为文学上的巨大成就而多少忽略了其作品的推理元素,梦野久作也因为其推理作家的身份,所以《脑髓地狱》也被划为推理作品。其实没能进入纯文学领域,并不能掩盖作者和作品的光辉,这部作品最终被认为是“日本四大推理奇书”之首,或许对于推理界来说,反而是件美妙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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