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和桃子一起吃会怎么样

无花果

这是我最爱的水果。只是，没有人知道。因为，我从来不买，而且，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甚至，我已经将近忘记它的味道。我只模糊记得，它脆脆的，味道很淡，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甜。

年幼时，父亲常买给我吃。记得有一次，他黎明时下了班，从工厂里回来，母亲起来给他开门，我惊醒过来，下了床，看到地上有一袋东西，打开一看，便是无花果。肉身一半粉红一半浅白，晶莹剔透，煞是可爱。我便不住口地吃。而父亲早已累得倒头就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吃过无花果。后来，父亲去世。那之后的许多年，我不但没有吃过无花果，我甚至，似乎都没有再见过它们的踪影。

我有时很怀疑这段记忆，它似是一种禁忌，不被承认，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我也极少向别人提起。身边的人几乎都不爱吃无花果，从来没有人提议过买或吃。前两年，曾无意中向一个男子提起过我很喜欢吃无花果，他却惊诧地笑，说，那有什么好吃的，絮絮的，一点味道也没有。

我从此不再提。我知道，我十九岁之后的所有岁月，注定缺乏一个男子的帮助和印证，以及永不疲倦的爱。

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时常在超市里看到它，被称之为“莲雾”，接近凄凉薄命的一个名字。我从它们面前走过，偶然会驻足停留，看着熟悉的粉红和浅白，却并不伸手触摸，也不打算买。

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莲雾和无花果并不是同一种水果。无花果是另一种水果，虽和莲雾同科，却是不一样的。我顿感茫然，无能为力。

桃

小时候，同村的姑妈家种着一棵桃树，每到春末夏初，桃花谢完了，便从桃叶中结起桃子来。

那时候，陪伴我玩耍的是两个表哥和两个表姐。他们那时还很年轻，只是后来也就不年轻了。那时，他们会剪下含苞的桃花，插在玻璃瓶里，摆在窗台上。两个表姐常常在桃树底下洗头，她们弯着腰，把长长的头发放进盛满水的桶里面，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

桃子熟了，表哥表姐便摘下来，放进一个盛满清水的小瓷盆子泡着，想吃的时候就捞起来吃。这样的桃子，吃起来格外的香甜脆口，而且清凉滋润。看起来也很别致，桃子浅绿中带着一点浅红，浸在水里面，那一点点的浅红便像胭脂一样，似有若无地浮在水面上。那么多年，我一直念念不忘。

我长大一点的时候，两个表姐都到深圳去打工了，两个表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也要上学了，也很少到姑妈家去了。大家都很忙。再后来，那棵桃树就被砍掉了，我发现它不见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这些年偶然见到表哥表姐，才知道大家都已老得不成样子。表哥终日沉迷于赌博，诸事不理。而表姐拖着几个孩子，天天散着头发和街坊邻居打扑克牌，一局几毛钱的输赢，如此打发时间。我有时很感慨，岁月为何会那样残忍那样不堪？

母亲一直不喜欢我吃桃子，每次见我吃，都会告诉我，桃子是最不好的水果，吃了一半，扔在地上，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一堆虫子来，吃多了肚子会痛。别人也这样和我说，我渐渐也就相信了。现在，每到桃子上市的季节，我都会买来吃，不多买，也不多吃，只吃几个，应应景，也就罢了。

其实桃花和桃子一样，也是不好的。桃花是我见过的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花，把花连枝一起剪下来，只要用力稍微重一点，花瓣就会扑簌簌地落下来，而剪下来的花会立即失去原来的活力，一下子变得风采全无。到了春末，别的花是开着开着就干干脆脆地谢了，而桃花，会渐开渐呈老去之势。似是美人迟暮那般让人难受。

我小时候很喜欢桃花，而现在，却早已不喜欢了。

李子

关于李子，有一个精致的传说。

相传，当年西施前往姑苏的途中，因为疲累，停车休息，当地的乡亲敬重她为了越国牺牲自己，便送上一篮李子，让西施解渴。西施吃李子时，用指甲在李子上掐出一条缝来，把汁水吸了，便随手扔出车外。结果，那片土地上就长出一片一片的李树来，结出来的李子就有一条缝了，在那之前据说是没有的，现在李子上的缝就是因为西施当年用指甲掐出来的。

自知道了这个故事后，每次吃李子时我都会想起，觉得十分有趣，时常说给别人听，别人听得惊奇之余，又因为我如此执着于这个传说而发笑。我却不在乎，依旧是时常说给别人听，要是见到别人吃某种东西有某样新奇古怪的习惯，我就很认真地说，你这样吃东西，会不会让它变成另一个样子呀？就像李子吧，以前它可不是有缝的，因为西施吃法奇特，它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别人听了，自是失笑，说，怎么可能呢？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西施。我一想也是，只有像西施那样颠倒众生的美人，才有那样颠倒众生的举止吧。

我是很爱吃李子的，每年都会大量的吃。小时候一直有个愿望，在院子里种一棵李树，年幼的我曾经把李子核收集起来，很用心地埋进泥土里，期盼着有一天醒来之后，骤然看到院子里挂满李子。有时边吃边想，想得十分开心，便也吃得十分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埋下的核不知多少个了，却没有长出一棵李树来，连一棵幼芽我也不曾拥有过。如今想起，仍然憾意满怀。

李子半生半熟的时候最好看也最好吃，嫩绿中混杂着水红，新鲜得好像一拿起就会滴出水来。我一看就想流口水，吃起来就不想停，酸酸甜甜的，有点硬，吃起来脆脆的响，牙齿都酸倒了，我也照吃不误。有时吃着吃着，我就含着一个核，一直含着，直到它没了味道才吐掉。

李子完全熟透之后，就会很甜很软，颜色也变得深红，泛着一点一点的墨绿，很多人爱吃，因为这个时候的李子不酸了。我却不爱吃，太甜了，反而索然无味，若是见到这样的李子，我是断然不买的。我买李子，最喜欢它刚上市的时候，晶莹的绿色和红色，摆在街边小摊上，一堆一堆的，热闹得很，几块钱就可以买很多。若是看到卖的李子到处都是深红深红，又大又圆的时候，便可知道，属于李子的光辉岁月即将过去，那红色就有点惋惜的味道了。我有时疚恨自己这种不能全始全终的爱，我只是贪恋李子最初的新鲜和丰盈，一旦它们变了样子，我便心生疏离之意了。

想来，世上多是像我这样的人。譬如西施，她要是让世人看到她老的样子，也没有人爱她了。色衰而爱驰，她留在世上，陪着那些凡夫俗子老死，实在不好，没有人能保护她不受半点尘埃，还是早早离人世而去，才见得独一无二，人们才见得心痛，才能对她念念不忘。可见，大凡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悲伤的。

草莓

那年在东莞，陈生的制衣厂正在筹备当中，写字楼在装修，终日灰尘滚滚，令人望而生畏。我无处可去，又无所事事，便和许多同事一起，天天坐在一楼的大厂房里招工。工人自是不用我招的，我根本不懂得车间的工序。只是坐在那里和同事闲聊，打发时间，偶然签收一些货物。

厂子正对着马路，马路对面，是一大片的草莓地，那时正是草莓成熟的季节。我每天坐在那里，看车来车往的，着实发闷，便时常跑过马路去摘草莓。当然不会是无人看管的草莓地，摘了之后称过再给钱。

我喜欢那样拿着一个篮子摘草莓的感觉，一个人在宽阔的地里，弯着腰，拨开绿叶，找出藏在绿叶丛中的红色的草莓，看中哪个就下手，仿佛寻宝一样内心充满惊喜。有时摘着摘着，就听到马路上有人在叫我：“阿微，阿微。”直起身来，抬头张望，若不是阿琴，便是别的同事，大家嘻嘻哈哈地摘了几篮子草莓，付了钱回去，洗干净，端去和同事们一起吃。

有一次，陈太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加进摘草莓的队伍里。大家比赛看谁摘得多，摘得好。到了最后过秤的时候，我的最差，有的还没有熟，有的很小，大的只有零星几个。陈太大笑，说我实在是太笨了，那么大的草莓地，却摘不到好的草莓。付钱的时候，我和陈太的女儿抱着装满草莓的篮子站在一旁看阿琴和陈太抢着付钱，最后，陈太推开阿琴，笑道，还是我比你有钱吧。

后来，陆续又来了好几个文员，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我和她们混在一起，每天成群结队地呼啸着冲过马路去摘草莓，追着骑自行车的小贩买零食吃，娇滴滴地唤每一个男同事做“哥哥”，闲来无事就去保安室调戏稚气的小保安，为彼此的恋爱出谋画策。关心厂区里发生的每一件八卦新闻，并不遗余力地去传播……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是我在东莞最好的时光。

再后来，写字楼装修好了，那几个女孩子，有的在财务室埋头做账，有的在人事部和工人斗智斗勇，有的在仓库和车间收发员吵吵闹闹，阿琴陪着陈生陈太到处谈生意，我则奔波于东莞与新塘之间。我们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摘草莓，只是偶然趁陈生陈太没来，大家聚在财务室里闲聊一阵，待到保安打电话上来通知我们陈生陈太的车子即将来到门口时就慌忙散去。就这样忙着，乱着，日子就过去了，对面的草莓地听说被卖出去了，即将在那里盖一个商场。我虽然有点惆怅，却也没时间将这种惆怅延伸继续。那么忙碌的日子，没有诗情画意的空间。

后来的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关系，那些女孩子陆续被辞退，阿琴因为陈生陈太冷落了她，双方大吵了一架之后，出去自立门户了。而我，始终留在那里，一直陪着厂子开到荼蘼。最后，陈生经营不善，疲倦不堪，将厂子转让，我便离开了东莞。我离开的时候，草莓地上的商场仍然没有建起来，如今，三年过去了，我实在不知它后事如何了。

前几天，陈太陆续打了几个电话给我，我因为忙碌，手机丢在一旁，一个也没有接到，复她电话时，她却在开家长会，说了两句就挂了。听到她熟悉却遥远的声音，我百感交集。回来的这三年，她大约半年就给我一个电话，话题始终是一个，让我再上东莞。我一再婉言相拒，我谢谢她仍然记挂着我，即使这种记挂不外乎还是因为自身的利益，但我，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尽心尽力地陪她了。

似乎离得远了，回过头来，我要说的本来是草莓。只是，我却发觉，关于草莓，除了那些零星的记忆之外，没有什么好写的了。我时常吃草莓，大多是因为它的美容功效，每次选择果汁或其它食物的味道时，我几乎都是选择草莓味。但草莓的味道既不太酸也不太甜，模棱两可，过于含糊。我有时自嘲地想，在世间活得久了，熟悉了，也就知道，人为了使自己变得更好，会很自然地做一些不那么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