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煎饼似乎成了人们生活中的奢侈品,尤其是纯手工的煎饼因其工艺繁琐、费时费力,市场上很难买得到。而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沂蒙山区,煎饼曾是老百姓一日三餐的主食。家乡山多地少,适宜种植小麦的土地极少,山区土地比较适合种植耐旱、高产的地瓜,地瓜煎饼便成了家家户户的必备主食。
手工烙的地瓜煎饼甘甜可口,百吃不厌,且易于储存,不仅是家乡百姓的日常主食,还是当地民工外出务工、学生上学住校时的必备干粮。
那个年代家乡人大多都有过手工烙煎饼的经历,尤以女性为主。不会烙煎饼的农村姑娘找对象都有矮人一截的自卑感。媒婆说亲时女方“煎饼烙得可好了”也成了向男方炫耀的资本。本人作为一个出生在沂蒙山区的60后,当年烙煎饼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烙煎饼,又称滚煎饼,是一项既费工又费力的技术活,烧鏊子(烧火)也是需要掌握火候的。
煎饼是用地瓜面粉做成的。秋天地里刨出来的大量鲜地瓜,使用带刀具的木板推子,将地瓜逐个推成薄片,即地瓜干,晾晒干后收藏起来。农闲冬季烙煎饼时将地瓜干洗净晾干,使用石磨碾成粉面,后来有了磨面机,便使用机器打成地瓜面粉。烙煎饼的时候将地瓜面粉与水和成粘稠状面糊,稍做发酵,装入白布袋,扎好袋口,放在大石台面上,使用木板或盖厅子(一种高粱细杆串成的面板)盖在布袋上,再用大石块压在上面,把其中水分挤压出来。既不能挤过了,面糊太干了滚煎饼时发散,粘合度差,易散开、不成团,无法滚动;也不能太湿,水分太大,烙煎饼时也不易抱团滚动。面糊压榨水分的干湿度需要把控得恰到好处。
烙煎饼一般需要两个人共同协作完成,一个负责烧火(烧鏊子),一个负责滚煎饼。滚煎饼是技术活,也是苦力活。烧热鏊子后,将压好的面糊团成一大面团,约足球大小,重达三公斤左右,放在直径约90公分的圆形平面铁鏊子上,先从鏊子边缘滚起,逆时针逐步向鏊子中心旋转集中,一圈一圈,面团滚动时酷似橄榄球,直到将整个鏊子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面糊结束。然后再使用竹钎子赶压,使面糊厚度均匀分布一致,将多余的厚层面糊刮下来。刮下来的面糊如果已经熟了,是可以直接吃的,似浅褐色巧克力,糯糯的、甜甜的、香香的。火烧到煎饼熟了,从鏊子边缘使用竹签将煎饼撬起,再双手将整张煎饼从鏊子上揭起来,完成一张煎饼的制作,如此重复。冬天闲余季节,有时要从早上天不明烙到天黑,一张张烙好的煎饼摞起来足有一米多高。烟熏火燎热气蒸,面团烫得手发红,一天下来,烙煎饼的人会累得腰酸胳膊疼。母亲已经去世十年了,当年在热气腾腾中烙煎饼的瘦弱身影至今仿佛就在眼前。
烧鏊子也需要细功夫,要做到眼明手快。自己小时候经常烧鏊子,中学时期住校吃的就是地瓜煎饼。一般是我烧鏊子,母亲烙煎饼。左手拉风箱(一种借风吹火的木制工具,鼓风机),右手持一根烧火棍,母亲开始滚煎饼的时候,就要添材火(干草料)加大火力,面糊全部覆盖鏊子后,要观察整张煎饼受火均匀情况,一般中间部分火力大,容易烧焦,边缘一圈火力难以到达,容易出现煎饼不熟现象。看到那个地方泛白色了,说明火候已到,快熟了,要熄火。那个地方颜色阴暗,说明火力不足,需要使用烧火棍将材火引向其部位。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烧火手,再手巧的人也烙不出既好吃、又好看、又板正的煎饼,不是缺边,就是烧焦了,或者一边烧焦了还有半边不熟。
火候还直接影响揭煎饼,火烧过了,煎饼干燥发脆,从鏊子上揭煎饼时易断裂,无法自成一张。火候不到,煎饼也容易粘在鏊子上,难以揭下来。重要的是若煎饼不熟,口感差,不香甜;火力过了,煎饼焦糊难吃。最好的火候是正好刚熟,煎饼韧性足,有嚼头,口感香甜,叠起来板正,既美观又好吃。
我还算得上一个烧火好手,眼快手勤,烙煎饼的人都喜欢让我烧鏊子。
烙煎饼时,可以衍生出一些那个年代特有的美味。其一,烧咸鱼,长约六公分的干咸海鱼,又称大头鱼,放在鏊子底下火灰里,烧熟了,扒出来,吹净灰土,直接就着新煎饼吃,鱼肉劲道鲜香不油腻,好吃得很。是那个年代一种难得的佳肴,现在似乎再也没有吃到那么香的咸海鱼了。可惜的是,那个年代穷得很,家里并不是经常有咸鱼的。其二,烧地瓜,将鲜地瓜埋在鏊子底下火灰里,烧熟后扒出来吃,掰开熟透的地瓜去皮后,金灿灿、油晃晃,原滋原味,香甜可口。其三,摊馅煎饼,调好菜馅子均匀分摊在鏊子上的煎饼上,加热至馅熟,一层馅、一层煎饼叠在一起,刀切成块就可以吃了,香喷喷的,类似现在大街上的摊煎饼。最爱吃的就是韭菜馅摊煎饼。这种情况很少,因为大人没有闲时间鼓捣这个,太耽误工夫。最简单的吃法,叠好的新煎饼里层抹上一层冻花生油或者冻猪大油(肥猪肉熬制成油后冷冻起来,类似蛋糕上稠状奶油),再撒点盐粒子(粗海盐碾压成的碎盐小颗粒),煎饼的甘甜加上冻油入口即化后的润香,吃起来津津有味。如果再喝上一碗干地瓜秧加花生饼、地瓜、豇豆、少许盐熬制的菜糊粥,那就心满意足了。
中学住校时,天天吃的基本上就是地瓜煎饼。每周一次从家里使用白布包袱带一大包叠好的煎饼到学校集体宿舍,放进一个大点的纸箱子里,就着酱豆子咸菜(黄豆煮熟发酵后与水萝卜条块加盐腌制出的一种咸菜),喝着白开水,一顿饭能吃三个煎饼。有时候煎饼少了不够吃,要减少每顿数量,数着煎饼个数吃。遇到潮湿天气,煎饼会发霉,表面长出一层绿灰色醭,也舍不得扔掉,弹去表层霉灰或只揭去发霉的一层继续吃。现在想来,那层霉灰醭也有可能含剧毒的黄曲霉素。有时候老鼠咬破纸箱子底部钻进箱子,把煎饼啃得少边缺楞,也舍不得扔掉。偶尔会花一毛钱买一块白豆腐夹到煎饼里和咸菜一起吃,那就是奢侈的一顿美餐了。因营养不良,那时的同学们大多面黄肌瘦,一脸菜色,却个个笑容灿烂,书声朗朗。如今校园餐桌上的菜品、主食琳琅满目,学生还挑三拣四,总嫌学校的菜品、饭食太差,校园餐桌上的浪费也比比皆是,令人惋惜。
九十年代以前,本地农村妇女几乎没有不会手工烙煎饼的,或者说这是一家主妇必须会的持家本领。现在家乡农村里已经很少有会手工烙煎饼的了,一般直接买机器制作的麦子煎饼吃,或者自己蒸白面馒头吃,地瓜煎饼也早已不再是餐桌上的主食。餐桌上的菜肴也丰富的多了,一般很难再吃到地道的手工地瓜煎饼了。而机器加工的煎饼再也吃不出当年手工煎饼的粮香与甘甜味道。
如今生活越来越好,餐桌上的浪费似乎也越来越多。富裕优渥了生活,美味却麻木了人们的味蕾,抱怨这也不好吃、那也不想吃的人时常有之。贫穷离我们渐行渐远,似乎它也同时带走了人们身上的勤俭美德,留下的是肥胖,是“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是浪费,还有些许不知足。贫思俭,富生奢;穷思变,富生惰,难道人性使然吗?
每每看到餐桌上的浪费,都会自然想起唐朝诗人李绅的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至今家喻户晓、老幼传颂的悯农诗,现实中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体会到个中滋味呢?不种田不知耕者苦,不播种哪知粮食贵?中学生劳动课是到了该重视并切实落实的时候了,学生韭菜、小麦苗不分,花生结在树上的奇闻不应该继续发生了。
经历是最好的老师,也是人生宝贵财富。吃地瓜煎饼长大的自己,一生也不会忘记香甜可口的地瓜煎饼。烧鏊子,烙煎饼便成了永不褪色的记忆。
作者:付立果,常用笔名素天。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小说、诗歌发表《中国金融文学》、《临沂日报》、《沂蒙晚报》等。
壹点号 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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