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不易
壹
因为电影《金刚川》，中朝边境小城丹东又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部近期大热的电影在丹东取景拍摄，3个月前，导演管虎带着《金刚川》剧组2000多号人“杀”进了丹东。虽然豆瓣评分掉到了6.5分，《金刚川》还是带头掀起了一波“抗美援朝热”。下半年，丹东还将迎来刚刚官宣开机的《长津湖》剧组。
电影《金刚川》剧照。
去年年末《长津湖》就立了项，今年1月开始在丹东搭景，因疫情耽误了进度，又因故事背景在冬季，拍摄主要是雪景，《长津湖》还得等雪来。作为出品方，博纳的于冬说，已经损失了1.5个亿。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长津湖》将继续《金刚川》掀起来的“抗美援朝热”。丹东在迎来了吴京、张译、邓超之后，还将迎来陈凯歌、徐克、林超贤和易烊千玺。
长津湖演员及主创团队。图源：视觉中国
这波热度给丹东带来了“东北横店”的名号。丹东其实已经有了两个影视基地：凤城大梨树和宽甸青椅山，之前有许多剧组在此拍过戏，只不过没有大爆的剧目，最出名的是孙俪主演的《小姨多鹤》。
上一次丹东这么热，还是两年前。
2018年3月25日，朝鲜领导人坐着平壤到北京的火车低调访华，一个月后，朝鲜宣布不再进行核试或洲际弹道飞弹测试，并将关闭朝鲜北部核试验场。一个星期后，朝韩领导人在板门店世纪会面，签署了《板门店宣言》。“朝鲜将改革开放”的风声吹得到处都是。
丹东，这个与朝鲜第二大城市新义州隔鸭绿江相望、距朝鲜首都平壤仅220公里的中朝边境小城，成了当红炸子鸡。丹东将成为“东北深圳”，和“朝鲜将改革开放”的论调一起撩动者投资者的心。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房价。
20天内，丹东新区的楼盘从四千元左右上涨至六七千元，最高逼近八千元，最疯狂的时候，两天内暴涨57%。而就在一年前，丹东新区因配套不足极少人入住，被称为“鬼城”，丹东市政府还在想方设法去库存。
我有位朋友也加入了此次投资的行列，连丹东都没有去过，就下了单，投了几十万进去。类似他这样的投资者不少，开个视频会议，买定离手。当地人看着外地炒房团和散客纷纷入场，都惊了：“他们买房子就像买白菜一样。”
这种涨势一直持续到2019年，哪怕丹东政府频繁出手限购。当年3月，丹东房价同比上涨20.2%，全国排名第四。
如今，丹东的房价没当初那么疯狂了，人们的目光又聚焦在了“抗美援朝”四个字上。今年国庆，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门前排起了长队，纪念日热从各个方面传导至丹东。
贰
这座边境小城试图抓住每一次热度，但热度褪去，对它而言似乎也是习以为常。毕竟它所毗邻的是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国家——朝鲜。说起来，丹东的两次热度，都和朝鲜相关。
知乎有一个丹东本地人这样形容丹东和朝鲜的关系：成也萧何败萧何。算是很贴切了。这些年来，丹东的发展就像坐过山车：朝鲜以和为贵时，丹东的日子就跟着好过，朝鲜抽风时，丹东就跟着跌落谷底。
中朝贸易量占朝鲜对外贸易总量的90%左右，其中约70%的贸易往来是通过丹东口岸完成的。朝鲜需要我们的服装、食品、水果等产品，我们需要他们的矿产资源。1992年，丹东就设立了国家级的边境贸易区，2016年开设了边民互市贸易区。边贸区刚开时，贸易额以每年25%的速度增长。由丹东通往朝鲜新义州的中朝友谊大桥上，每天都跑着货运大卡车，最多的时候，每天500多辆往返。
丹东与朝鲜着实有过一段蜜月期。
情之最浓时，是2010年。那一年朝鲜方面连续两次访华，如今中朝之间的一系列互相开放的合作协议，都是在他2011年去世前定下的，包括修建新的鸭绿江跨界大桥、合作开发罗先特区以及在鸭绿江上的两座岛屿（黄金坪岛、威化岛）设立开发区。
丹东很快就行动起来了。
2010年，总投资22.2亿元的新鸭绿江大桥开始修建，建成后将成为中国最大的对朝经济贸易口岸区，承载80%的中朝贸易量，缓解老城区中朝友谊大桥的运输压力。那是丹东新区房价迎来的第一波上涨，由每平方米2000多元涨到5000元左右。地产商也纷纷跃跃欲试，丹东的万达广场就是在2012年建成的。边境贸易也很火热，截至2011年底，丹东市的各类外贸公司、边贸公司、自营权生产企业多达2000多家，其中对朝边境小额贸易企业有500多家。[1]
施工中的新鸭绿江大桥。图源：视觉中国
可惜，2014年建成后，新鸭绿江大桥并未如期通车。丹东新区的沿江酒店里，通常会备一支望远镜，拿着望远镜看对岸，会发现新鸭绿江大桥的朝鲜那头，丝毫没有动工的迹象，仍是一片荒地。
丹东于是由热转凉。2013年到2015年，中朝双边贸易每年以百分之十几的速度在缩减。相应的是房价陷入低迷期，上一波炒房的人被套牢长达5年。
丹东的边贸商人，早已习惯了这种忽冷忽热。丹东边贸商人圈里流传一句话：可以跟朝鲜做贸易，但最好别去投资。说到底，是政治频繁波动带给边贸商人的后遗症。2010年朝韩延坪岛交火事件发生时，就有一名丹东制衣厂经理的一批货还在朝鲜赶制。他唯一的心愿是：别开战。[1]
2013年3月21日，丹东当地不少人都听到了防空警报声。警报是朝鲜拉响的，朝鲜最高军事司令部发言人当天发表了声明：朝鲜武器打击范围覆盖日本本土及美国驻日本冲绳和关岛的基地，若遭遇美国核威胁，将以“更强大的核打击进行抗击”。百度丹东贴吧有人回帖：“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吧”“不要一个炸弹扔过来”[2]。
丹东的地理位置优势不言而喻，嗅觉灵敏的投资者却不敢深入投资的原因，便是害怕“一个炸弹扔过来”。
开战或许很遥远，对朝制裁却是现实。
2016年1月6日，朝鲜宣布第一枚氢弹成功试验，联合国发起20年来对朝最严厉制裁，丹东港很快禁止朝鲜船只停靠，与朝鲜做无烟煤生意的边贸商傻了眼。
2014年，中国自朝鲜进口的前五项商品中，无烟煤高居榜首，丹东许多贸易公司都与朝鲜有着无烟煤生意往来。[3]政策一动，曾经暴利的行业变成了冰点行业。在韩国《中央日报》的报道中，丹东海关停车场一片冷清，中国东北部分银行已经冻结对朝业务。
2017年9月，中国商务部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第2375号决议：朝鲜实体或个人在中国境内设立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外资企业应在120天内关闭；中国企业在境外与朝鲜实体或个人设立的合资合作企业亦应予以关闭。
前丹东女首富马晓红的故事也印证着何谓“成也萧何败萧何”。
马晓红2001年成立了鸿祥经贸公司，吃的是1998年“阳光政策”的红利。所谓”阳光政策“是指韩国对所有原产于朝鲜的货物都免征关税。聪明的丹东边贸商人将朝鲜商品转口到韩国，从中赚取差价，马晓红就是其中之一。在媒体报道中，她曾在朝鲜开服装厂、用原油换取废钢、与朝方合资建立矿企，是丹东对朝贸易第一人。
鸿翔经贸发展很快，后来马晓红还成立了鸿祥实业集团，下辖业务包括物流、仓储、旅游等，与朝鲜商社过从甚密，曾共同投资房地产公司、酒店经营等。2006年朝鲜第一次进行核试验，马晓红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算是比较了解朝鲜人的了，可是对于朝鲜的政策，我们还是很难揣摩。朝鲜就是这么一个特殊的国家。”[4]
2016年，和朝鲜打了二十几年交道的马晓红最终还是栽在了对朝贸易上。在4月联合国对朝鲜发起经济制裁后，9月，官方发布消息：丹东鸿祥实业及相关责任人因涉嫌严重经济犯罪，已被控制。在相关的媒体报道中，马晓红暗助朝核项目是她被查的主因。
叁
如果问一个丹东人他对丹东的看法，大概会有两种答案相交织：一种是带着骄傲，回忆着丹东当年之勇：拥有孔雀手表、康齿灵、熊猫牌电视、切洛瓦冰箱的东北亚轻工业中心城市；另一种则带着恨铁不成刚——“辽宁经济增速是全国倒数第一，丹东经济增速是辽宁倒数第一！”
丹东经济随着东北经济的衰退而一起衰退。2018年丹东房价猛涨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地鸡毛。朝鲜是丹东发展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太过渺茫。
“抗美援朝热”能带动丹东红色边境游吗？也未可知。
丹东如今正等待着第三波热潮的到来。就像我那位买了丹东房子的朋友一样。
参考资料：
[1].《中朝边贸，在钢丝绳上做生意》，作者：周鹏，南都周刊。
[2].《我，一个丹东人眼中的朝鲜》，作者：侯健羽。
[3].《丹东进口无烟煤之殇》，作者：孙宪超，证券时报。
[4].《丹东女首富掀起的风波》，作者：郑书，新京报“政事儿”。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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