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周明琛成亲那日,京中不知多少姑娘哭湿了帕子。
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文尔雅的周少傅,怎能就娶了无权无势的落魄将军府孤女。
后来,他敬我爱我,礼节周到,是京城闺秀心目中的良婿榜样。
只是我知道,他心中排在首位的永远是江山社稷、苍生万民,他是为陛下殚精竭虑的周卿、是百姓刚口中正不阿的周大人,而后才是我虞鸢的夫君。
直到叛军破城那日,他身陷召狱满身泥污跪在新帝脚下,以头抢地,鲜血顺着额角流淌,苦苦央求:「千错万错,罪在臣一人,只求圣上饶过罪臣妻儿!」
1
「姑娘,时辰到了。」挽翠双手捧着鲜红的喜帕轻声说道:「该出门了。」
我回过神,看向妆台前的铜镜里面映着的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纵然画了明艳的妆容,这张脸谈不上美丽,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忧郁与愁苦。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似乎已经开始催促了。
是啊,能嫁给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官拜一品少傅的周明琛,是我这个挂着县主空壳的落魄将军孤女可以匹配的么?虽说陛下亲自指婚,也许是因为我父亲为大齐战死沙场,我幼年为陛下挡过一剑,陛下觉得亏欠于我,才会安排桩令人艳羡的婚事补偿。
我接过挽翠递来的盖头,缓慢地走出了屋子,跨上花轿。
花轿在大街上绕行,吹打着喜庆的乐器,敲击着锣鼓,迎娶新妇的队伍排成长龙,十分壮观,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可惜,爹娘亲人是看不到我穿嫁衣的样子了。
花轿在周府停下,喜婆搀扶着我下了花轿,一步步走进了喜堂。
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遮住我的视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我,隔着火红的喜服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下头去,看见那只修长的手指甲圆滑整洁,白皙干净。
「别担心。」
耳边传来周明琛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春日拂面的煦风。
我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完成了这场仪式。
直到深夜他手执喜秤挑开了我的盖头,饮了合衾酒之后,我羞涩而矜持的抬眼看着他俊朗无双的脸庞。
他真好看啊。
红色的吉服衬托着他的肤色越加莹白剔透,唇角勾勒出温暖舒适的笑容,像极了幼时生辰父亲送我的暖玉。
「夫人只饮了这一杯酒,怎的就脸红了。」
我羞得厉害,忍不住用手背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不敢再去瞧他。
他把我揽入怀中,在我耳旁轻轻吐气:「你若是再脸红,今晚怕是不好过。」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挣扎,听见他的话,只是更加紧紧贴近他温热的胸膛。
他低声笑起来,笑声清冽好听,我竟觉得脸颊更烫了,想推开他却又舍不得。
他轻轻咬住了我的唇瓣,我被吻得晕头转向,他松开了我,在我的额头印上了一记浅吻。
「夫人,该就寝了。」他在我耳畔低语,嗓音温润,我的心跳快的厉害,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好过?
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好过的。
云雨初歇,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津津的。
周明琛的一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低喃:「可还疼?」
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胸间,痒痒的,让我情不自禁颤栗。
我摇摇头,他的动作很轻柔,让我觉得全身有种诡异的酥麻。
「有一些……很奇怪」
我小声道:「但还好。」
「哪里怪了?」胸前传来阵阵湿意,我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那里的剑疤。
十年过去,疤痕已经便浅了,新生的白肉像条蜈蚣一样匍匐在肌肤上。
「不疼……早就不疼了。」
我慌乱的抬手想要遮住他的眼睛,「别看,太丑了……」
却被他捉住手腕,放置至唇畔轻轻一吻,低下头细密地舔舐着我胸前的伤口,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喘息连连,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夫人在我眼里永远是最漂亮的。」
我羞赧得说不出话来,他却坦然:「既然夫人不觉疼,那我们便多试几次,保证让夫人满意。」
我只觉得羞耻难当,这般端方的人,怎能说出如此浑话!偏偏此刻他还认真地盯着我,眸光澄澈清明,没有丝毫亵渎之意,要将我沉溺。
最后在我一声声的「夫君」中,他终于偃旗息鼓,放过我一马。
2
翌日清晨,阳光照进屋内,我疲倦地睁开眼,感觉浑身酸痛无比。
昨天夜里我被折腾得昏昏欲睡,只隐约记得他最后抱着我去沐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双颊绯红,身侧的男人还没醒来,睡颜安静宁谧。
我轻轻挪开他搁在腰间的手臂,准备起身下床。刚掀开一条缝隙,突然腰上一紧,他翻身压了过来,将我锁在身下,「夫人劳累,不急着起身,待为夫伺候夫人梳洗。」
他的声音有点儿哑,带着初醒的慵懒磁性。
我忙不迭的拒绝:「不用了……我、我自己来。」
他轻笑,俯下头在我颈窝处嗅了嗅,然后埋在我脖颈处低声道:「夫人好香。」
我羞恼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费劲的推开他,「该去给母亲奉茶了,不能耽搁了时辰,宫里还等着谢恩呢。」
周明琛坐起身来,拿起床边的锦袍披上,笑眯眯地道:「好好好,一切皆听夫人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吩咐挽翠进屋来伺候我梳妆。
挽翠捧着梳妆盒走了进来,我已经换好了一套杏色绣梅纹的裙装。挽翠一边帮我绾发,一边问道:「今日入宫可还要戴那只金簪?」
我犹豫了片刻,想到这支金簪原是陛下的赏赐之物,便点了点头。
挽翠取了鎏金镶宝石的簪子帮我插在鬓边,收拾妥当后我和周明琛一块往婆母的院子去请安。
周明琛出身没落世家,其父亲于早年病逝,母亲徐氏独自操持中馈才有了今日的周府。
故而婆母对我虽谈不上有多喜欢,也并未刁难我什么,敬了茶便催促我们快去皇宫谢恩,莫要耽误了时辰。
毕竟我对夫君的仕途没有分毫助力,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当年为陛下挡过一剑,受皇室荫庇吧。
念及此事,我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只觉得那处疼痛仍旧清晰,似乎提醒着我,我曾经历过的那场劫难,那场险些要了我的性命的灾祸。
那年我不过七岁,父亲阵亡不久,虞氏一族凋敝,适逢新年,陛下念及父亲功绩,怜我无父无母孤苦无依便将我接到宫中过年,谁知匈奴安排了钉子居然胆大包天趁着宫宴之际谋刺陛下,我不知怎的就生生冲上前去替陛下挡剑,大概是想像父亲一样尽忠吧,后果是那剑若是偏三分便会刺破心脏,我必死无疑。
听皇贵妃后来说,我高烧了整整十日,昏迷中扯着陛下的衣袖不肯撒手,不停地喊着「父亲」,陛下心下不忍,因此对我颇为疼惜,赐了县主的封号,还将我留在宫中养了半年伤才送了回来。
可是即便我救驾有功,也拦不住一个只剩空壳的靖远将军府走向衰败。
周明琛察觉到我神色恍惚,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夫人?」
我回过神来,见他正定定的望着我,不由一惊,「怎么了?」
他深深凝望着我,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夫人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我掩饰般的垂眸,轻咳了两声:「没事,上次入宫时陛下龙体欠佳,不知是否好转了。」
周明琛点头,「陛下年迈,入秋以来天气愈加寒冷,陛下还要每日召集群臣商讨政务,甚是辛劳。龙体欠佳也是寻常之事,夫人不必忧心,此行多劝陛下注意休息才是。」
我点头应允,皇太子于一年前因病薨逝,陛下年事已高,传位给皇太孙还是某位皇子,目前尚且是未知数。
3
行至宫门口,周明琛扶着我下了车辇,一路步行入了皇宫。
皇宫建筑恢弘壮丽,殿宇成群,巍峨庄严,富丽堂皇。
周明琛也不觉得害臊,牵着我的手一路向前,途径昭仁宫时正巧遇上了前来请安的七王爷裴璟。
与周明琛不同,裴璟总是板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严肃古板。实际上他也确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说话,平日里除了读书习武,基本就不跟其他人交流。
「周大人,周?夫人」裴璟淡淡的打了个招呼,「还未来得及恭贺两位新婚燕尔。」
我随着周明琛一起给裴璟行礼,他含笑道:「承蒙七殿下吉言。」
裴璟倒也客气,摆摆手,示意我们免礼,语气疏离又淡漠,「昨日有事未能亲自前去祝贺,还望周大人海涵。」
周明琛谦逊的摇摇头:「岂敢,他日有时间,还请王爷去府上喝杯喜酒。」
「只怕没机会了,」裴璟顿了顿,目光透过我们落在远处的雕花飞檐上,「父皇昨日已赐我秦王封号,命我去凉州就藩,今晨同母妃告别便要启程了。」
这消息倒是让人猝不及防。
我不动声色的抬眼瞧了瞧周明琛。
周明琛闻言略微皱眉,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天子近臣,想必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我听罢,心中却泛起几丝涟漪。
我父亲、当年享誉整个大周威远大将军,和整支虞家军,最后一战就是在凉州边城。
他腹背受敌,拼死保下凉州,打的匈奴不敢南下半步,而我虞家男儿也悉数葬身在凉州荒原。
凉州是西北军事重地,近些年修生养息兵强马建,守备森严。
裴璟既然要去那里就藩,只怕无诏是永远不能回京了。
「凉州距京杳杳,幼时听家父说,有一年战事紧急,从京中到凉州快马加鞭,昼夜不休跑死了三匹马,还需十日呢。」我叹了口气,感慨道,「殿下若是去了凉州,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相聚了。」
3
几日不见,陛下越发沧桑了。
这个驰骋朝堂雷厉风行一辈子的男人如今老态龙钟,中年丧妻晚年丧子,诸多加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可他却不能停歇,一连将几个儿子都送去封地就藩,扫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殷殷教诲皇太孙治国之策,只等着皇位传给皇太孙。
「你们来了。」
陛下坐在龙案后面,双目浑浊,显然是精疲力竭了。
周明琛携着我的手上前,叩拜行礼:「臣(妾身)参见陛下。」
他摆了摆手,「坐吧。」
我坐下后他盯着我看了片刻,慢吞吞的开了口:「朕记得你小时候很乖巧伶俐,现在怎变得这样畏缩了?」
这句话虽说问的突兀,但却并非质问,更像是年长者对晚辈的一种关怀。
或许是人老了,便对小辈多了几分垂怜。
我低下头,敛眉道:「陛下,鸢鸢不孝,不能伺奉左右,还望陛下恕罪。」
他微眯着双眸,忽然轻嗤了一声,「怎么,不喜欢朕给你安排的婚事,还想在宫里继续伺候我这老头子?」
我心头一凛,慌忙跪下磕头:「陛下恩重如山,妾身惶恐!」
周明琛似乎没料到陛下竟会如此说,他眉头一蹙,正欲解释
陛下哈哈一笑,似乎极为欣慰:「朕开玩笑的,瞧把你们二人吓得!」
「陛下……」
我和周明琛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陛下挥了挥手,「朕见你们如此恩爱甚是满意,行了,朕乏了,先退下吧。」
周明琛稍作迟疑,最终拱手行礼:「是。」
4
我们前脚刚回到周府,陛下的赏赐紧跟着就送到了。
一箱子一箱子珠光宝气的珍稀补品摆在院中,堆积如山。
我和周明琛站在廊檐下,看着宫人捧着的金银财宝堆满了院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除了陛下所赠之金银珠宝,皇太孙殿下亦命人准备了厚礼送到了府中。
「陛下还真是怕我亏待了夫人。」周明琛勾唇浅笑,神情愉悦。
我看着面前这满满登登的一箱子金银财宝,不由苦笑:「这些东西我用不惯,放着也是浪费,你留着吧。」
「这怎么行?」
周明琛立即拒绝,「陛下赏你的就拿着,你替陛下挡了一剑,又在宫中侍奉多年,陛下赏赐你东西理所当然。」
我抿唇浅浅一笑:「我是周家妇,不是皇室媳妇,还是收起来吧。」
他看着那一箱箱金银珠宝,微微颔首,笑容愈发深邃了:「好好好,既然夫人坚持,那便收起来吧。」
我松了口气,转头吩咐挽翠:「你去把这些东西清点一遍,归置妥当,都入了册,交给母亲保管。」
「是,夫人。」
挽翠领了命率人将赏赐之物全搬去库房。
「不必,待会整理好了交给夫人就行。」
周明琛挑眉一笑,拉着我的手进了屋,「你呀,不必太拘谨,陛下赏赐给你的就是你的,母亲不会介意这些。」
我抿唇轻笑。
周明琛哑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胡思乱想些什么?明日回门,我们还需准备什么?」
我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失落,虞家空荡荡的,只剩我虞鸢一人了。
「那你可要备好香烛纸钱,不然我父母兄弟在天有灵,可饶不了你。」
我逗趣道。
周明琛失笑:「自然,自然。」
我们终是没能回门。
次日一早便收到了久居广陵祖宅二娘的来信,信中言其病重,望我速回。
二娘算是我仅有的亲人,如今病重心中难免伤感。
我与周明琛商量了一番后决定还是回广陵一趟,他想要与我同去被我直接拒绝了,且不说广陵遥远,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他身为股肱之臣,怎么因为家事耽搁公务呢?
再则,二娘毕竟是妾室,周明琛贸然前往,恐会遭人诟病。
周明琛无奈,只得叮嘱我万事小心,一旦遇险千万别勉强。
我应了,他才依依不舍地帮我收拾行囊,亲自送我上了去往广陵的马车。
絮絮叨叨同挽翠交代一路上的注意事项。
我掀开帘子向他挥手告别,眼睛却忍不住红了。
他是我的丈夫,而我是他的妻子,还未守得云开便要分离了。
本文章节选于知乎《飞鸢过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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