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向子平:南老师口中的反对派

这五年来我天天在后悔在检讨自己,在我七十五年的岁月中,一向自豪的我,为了十八年前呈给南老师的一纸企划书,把南先生请到庙港定居,引起今天让人笑柄的连续不断的官非与社会上茶余饭后的不耻。

南先生生前不时的告诫沙弥,在他死后老古应将他的书不停的印,就是印十本、百本王图书馆送。日后各种盗版、窃改他作品的人会越来越多。南先生说就是我生前的作品出版后有错字、也不能改。我怕你们越改越错。在图书馆内,后人也可找到正确的版本。

在南先生最后的十年里,不停的说到老古出版社编辑刘雨虹先生是他的反对党。起先我们不在意,以为是一句笑话,结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我请问南师:刘雨虹先生为老古出版社编辑,怎会但对你呢?他说:“诶,子平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在南师与2012年9月19日上午六时四十二份,心脏停止、脉搏停止、呼吸停止、血压全无的状况下,在中山医院停留念经八小时后,移灵太湖大学堂主楼二楼卧室,对外发表公告说:南先生未死,在定中还会复活等神话。

九月二十二日南师三代于我家二楼开家属会议,要求南先生周围的人发讣告,但遭拒绝(后专文讨论)。

南氏三代中午于我加用膳后赴隔壁兰若,向刘雨虹先生要求即刻发讣告,但遭刘先生及周边人士拒绝,此时南一鹏君并向刘先生报告,他的机票十月八日必须返美,并有要事,刘及其周边上坚决不同意发丧。刘雨虹先生并且告知南一鹏先生,你可以先回美,但你应写一纸委托书给秘书马宏达,一切事情由马君负责。在秋老虎没有加冰块于卧室,南师经过五六天身上已呈尸斑,背部并现肉瘤状之肿块,已有异味。

南国熙夫人何碧媚此时已有不满,说南师脸色已全无肉色,形同骷髅。我真不知南师与你们有何怨何仇,不尊重丧家,你们这批人胡作枉为。

南师过世后,刘雨虹君慨然出了一本南师生前所著禅海蠡测的白话本。

天啊!你是觉得南先生所著是读者看不懂呢?还是你认为读者的程度太低?你才是违反南先生活着时所说的话。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刘雨虹先生是南师真正的反对者。刘先生你是个欠厚道的长者。南、李两家发生误解,你不站在公正的立场协调两家为南先生未竟之志延续光大,不时在微信、微博发些不实的言论,尤其对死者的不尊重,提出批判。在北京及美国开课的叶曼先生享年一百多岁死后你对他所发表的微信,有许多不实之处,她桃李满天下,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在他生前如果你能对她提出批判,我服你。在别人死后,你这算哪门子事。是妒恨,是让社会大众认为你比她行,你有学问?

周勳男先生离开老古出版社一事,你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周勳男先生在社会上不管做人、做事都有很好的公评。在他整理《宗镜录略讲》百万多字后,年久洗肾,终于昏迷,此时你有发文对他大家批判。这时他已无法与你笔战,你真有失厚道呀!

祈望你能在有生之前慎言慎行,否则百年之后如何见南师!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张中行作品

刘编辑初到中国,曾拜访在北京的学者大家张中行先生。她老人家打着南先生的大旗,对张中行先生说三道四。张老拜读南先生的大作,曾以学院派的治学方式,对南先生有些说辞提出了批评。刘先生知道此事后告诉南师曰:张中行想在台湾老古出书被她拒绝了,所以才以文批评南先生。

内子沈诗醒与张中行先生为忘年交,得知张对南先生提出意见时,她对张说:“您二位学者治学方式各有不同,南先生是站在佛法的高度,融通各家学说,从思想家的角度去研究儒家学说、谈《论语》 而您老是侧重考据义理方面去研究孔子学说,其实殊途同归,都在为中华文化复兴大业而不遗余力。再说佛家有八万四千法门,人人有合适自己的修炼方法,无所谓绝对的对错。”张老听罢,默认点头。此后,也再无争议。更何况南师也从不在意别人的非议。

张中行先生是个谦谦君子,一向平易近人、爱护才俊、善待他人、照顾友人。他勤于笔耕,生活艰难时期,一人曾兼顾六份工作养活九口之家。将自己的孩子个个培养成品学兼优的大学人才,肩负起大学教职、医务人员。记得有一次内子受上海一家出版社之托,要她徵得张老同意,为张老选编一本作品集,他为避文稿重复选编之嫌,起先有些犹豫,后来在出版社的恳请之下,他亲自选出篇目名为《不衫不履文钞》交与内子,并要内子署名为共同编辑,内子觉得自己在选编此集的过程中没出什么力,不能有贪功之想便婉谢了。

张中行曾二度到庙港,第一次来是我与诗醒结婚后,他特地到庙港,看看诗醒是否幸福。第二次来江南游玩,在我家小住二日。那时南师尚未到庙港,二人没碰头机会,不然没准还是文化圈中一段佳话呢!哪来如前所说什么的什么!

张中行先生在文革期间,作为影片《青春之歌》中一落后角色的原型,又是老北大出生,免不了挨整挨批,当时有造反派要他揭发批判他的前妻杨沫,他毅然决然地回答:“人家是先进的,我是落后的。一个落后者,怎能去批判先进者。”就这几句话,让杨沫免去了一场狠批猛斗的大灾难。可见得在那样的年代里,他仍不为邪恶势力所动,坚守原则、坚定立场。为此,杨沫平反后,专门向张先生道谢。一时传为佳话。

又,南门大弟子张尚德述说当年在台湾,老古出版社为感谢南师教化育人之大恩大德,发起搜集南师之故旧及学生凡有关与南师交往经过及读书心得,每人一篇文章,印刷成书——取名《怀师——我们的南老师》。眼看快截稿,仍未见张尚德的文稿,南师见到张尚德的第一时间便发话了:“怎么,要你写篇心得报告都这么难吗?”张尚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主编之人(刘雨虹先生)从未通知张君。之后,张尚德连夜不停地赶稿,终于完成了一万五六千字的文稿,题为:天下第一翁。文中,将他追随南师及几次禅七的心得、南师的教诲等等,详尽流露于文字中。张文占据了《怀师——我们的南老师》一书中八分之一的篇幅,也成为往后参禅者一份重要的参考资料。如果不是南师的细心,凭编辑者的私心,张尚德老兄这一篇重要的文字,也就无从拾得了。

还有一位周勳男,台湾大学哲学系毕业后留学美国,得哲学、教育心理学与辅导研究学硕士。周勳男于1962年大学时即追随南师,亲近南师比刘老先生早,在大学听老师讲《老子》,在慧炬社学《易经》,在维摩斗室中学《楞严经》。南师对这位从二十岁不到就追随他的小年轻,一直照顾有加。周君在救国团工作时就将老师讲学的讲稿整理后登在《彰化青年》和《幼狮月刊》的禅学专辑中,这也是南师到台湾后,讲稿首次在国民党所属的刊物上登出。蒋经国当时是救国团主任,对这些杂志他都要过目的。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前排左一:周勳男先生

周君曾任国民党中央文物供应社总编辑,中国国民党文化工作会总干事,正中书局海外总经理。不管在学识文笔与工作经验各方面,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著录不下二十种,包括南师所讲的《宗镜录略讲》等。为了《宗镜录略讲》,刘雨虹先生在微博中专文批判。其实刘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中间是关系到同一件事,但先后有两段情节,错不在周君。然而被不明事理者,张冠李戴抟在一起栽在一人头上了。

后,《宗镜录略讲》经过周君补缺整理,由南师过目后出版,周君在“出版前言”有详尽的说明,并代人受过、主动提出一切过错全由他来承担,可见其修养与雅量。可您身为南门的长寿老人,正如你自己常说,你过的桥比别人走的路多,你吃的盐比别人吃的米多。你应该是一个老于“世故”一切都看清看淡的人,为什么四年前老古出版《宗镜录略讲》时,你不为文说理,却在周君病倒昏迷时,再来说三道四,实有欠“厚道”。我趁着你这位长寿老人还生龙活虎,头脑清楚的时候,说几句公道话,提醒大家要头脑清醒、认真思考。

刘雨虹先生,你与周君同出南门,当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两句古诗吧!

附:在二〇一二年初,周勳男陪同台湾一个听说有六、七千学生徒弟的“张大师”,专程前来求南师印证他的成佛问题。南师答:我不知道。张先生再问。南老师说你都不知,我怎知道!南师沉默不语,张君再说:我是专程到太湖大学堂来求教的。此人语气有些急切。而南师也有些无奈的告诉他:“如果我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和你吃饭、喝茶,我早就去成佛了。”一时场面有些尴尬,我即插话对张君说:成佛很简单,“只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南师拍桌子说:“对啊!”才结束这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稍后南师对周勳男说:《宗镜录略讲》赶快整理出书,免得被二〇〇〇年那本盗版的、残缺不全的《宗镜录》,改得面目全非。

向子平:南怀瑾之死

关于南怀瑾之死(壹)

南怀瑾先生一向身体健旺,可惜在二〇〇三年春节正月十六(阳历2月16日),不知是谁安排在义乌的一场禅七,害得南先生当时生病,无法小解,痛不欲生。南先生插入尿道管,历经半年之久尚未痊愈。在义乌那场禅七,不是在庙宇,更不是在五星级旅馆,而是在严寒地冬日,搭个临时棚子,四周用塑料布当墙。更有甚者,下雨天,上漏下湿。那时南先生已是八十六高龄,南先生一向爱清洁卫生,每次上厕所,手是洗了又洗,最后还要用酒精纸消毒。

平常那一批自认恃宠而骄的侍者,只有自我,根本无视于南师生活细节的安排,每当休息时,三四百人争着上厕所。南先生认为,(一)他去了厕所学习的人一定让他先如厕,(二)公用厕所太脏,所以只有忍着,这一忍就坏了大事。一个老人怎能忍,忍尿终于忍出了大病。这些平常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跟班们,只为了多榨取南先生的精神财富,与他的人际关系去图谋私利。你们怎不替南先生置个移动马桶呢!?这群白痴什么也没学到。

注:二百五加十三点为二百六十三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2003年,义乌禅七场地

南师在香港,香港过年时气候凉爽干燥,从香港到义乌,温差很大,完全不一样的气候,义乌很冷,去之前就在下雨。场地是用棚子搭起来的,住处和讲课地方不在同一处,休息室很简陋,没有厕所。之前开化师专程跑了趟义乌,看了现场后,开化师说当时以他的年龄和体力都受不了,转告宏忍,说不要安排这个活动,老师扛不住,但是这帮人坚持一定要做。有些人也求过宏忍不要安排,改期,也请刘雨虹劝宏忍,刘老师说“诶哟,他要做就去做呗。因为老师为法忘躯,只要有人认真用功,就不顾一切的。”可是,她说那些风凉话完全不顾老师安危!

下课时南师想上厕所,一帮人围着顶礼跪拜要加持问问题,老师寸步难行,厕所又离休息室有距离,要下阶梯走一段路,很崎岖,如厕的人也很多,所以忍着不上厕所。

第二天袜子鞋子都湿了,湿气透进了体内。还好沙弥(郭姮妟)穿厚鞋子,脱下来给老师穿,当时老师说他很不舒服了。下课后住到别人家的公寓房,后来传洪才安排住到酒店去。到结束这天,传洪请他到鹰鹏工厂参观,老师很轻的讲“下次吧。”当天早上已经不能进食,晚上到上海时肚子胀很大,比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还要大,不能站,又不能躺,不能吃不能喝,只能佝偻着,肚子很大,很痛苦。请南师看医生,他不肯,南师从来不看西医,都是自己配药,他坚持不看医生,后来实在不行了,才肯叫救护车,救护车到时,车上抬他的人手臂上带着黑带子,沙弥(郭姮妟)很生气,要求把黑带子拿下来,包了红包给救护人员,送到医院急诊。回来以后情况未好转,仍然坐立难安,连卧床都很痛苦,肚子胀很大,举步维艰。

看来老师是很痛苦,沙弥(郭姮妟)就打电话给传洪,你们赶快回来吧。请到中山医院的郭剑明医生,泌尿科专家,帮老师诊病。沙弥(郭姮妟)也找到上海老中医彭培初医师。从那次一病,南师导尿管尿袋不离身,中药西药药贴内外服三管齐下,南师一下子就被打垮了。南师很着急,李传洪分别征询台湾和香港权威医生,他们建议到台湾开刀,排尿在体外排的方法。当时老师身体状况不好,不能飞行。治疗情况稍好把导尿管取下来,结果发生紧急情况,南师肚子肿胀得厉害,到了医院,医生不相信常人能有这样的能耐,憋尿憋这么久,要出大问题的。南师告诉医生他修行有功夫,能把身体空掉,但是这造成身体情况很危急。这样多次反复,最后在郭医师和彭老医师的照顾下,度过了难关。痊愈后南师给郭医师写了感谢函(附一),给了新的生命。2012年南师去世前在庙港生病,他说病根是来自义乌打七的祸源。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南师写给郭医生:在我自失信心之际,您坚决认定不必考虑动手术,实深感佩判断之高明。

2003年南师重病,当时是非典期间,陪同者沙弥(郭姮妟),李素美,李传洪,余正如;当时请南师赴义乌惹事的那批人不见一个,完全龟缩起来。

这时平常追随的侍者们、南氏子孙躲到哪里了,为什么不帮南师找医生,不照料,不付医药费。南师有难就各自纷飞。这也是南氏后人争产的起因。

在二〇〇三年后,南师体力不及从前,不时的感冒,咳嗽不断。

在二〇一二年九月十九日清晨六点四十二分,病逝于上海中山医院,病情为肺癌。当时停止心跳,脉搏全无,血压没了,脑波停止,呼吸全无。我及内子于七点半左右通知了吴江原领导班子汝留根、徐敬伯、张钰良,我们在八点五十左右到G50上海收费站会合,九点半左右抵达中山医院,拜祭了南师最后一面。

南师死讯迟未宣告天下,南公怀瑾先生仙逝于二〇一二年九月十九日上午六时四十二分,当时只有管家小君在场,按铃请医生护士到场时,已全无生命象徵。按佛家习惯死后八小时不能移动,念经超度,所以在下午四时左右开始移灵,由上海中山医院移灵到庙港太湖大学堂主楼南师卧室。

从下午开始,许多网上媒体已从中山医院医护人员口中得知,南师仙逝的消息。

但是所谓的秘书帮,公开否认,说南师在入定中。并要挟南李二家人承认南师入定的歪说。

结果在这三伏天,仅凭一台挂壁式的冷气,南师的大体暴露在大气中,到九月二十九日前已现尸斑及异味。

在九月二十二日十一时许,南氏后人齐集我家,用过午膳后在我家三楼开会。吃饭时南国熙夫人何碧媚女士说:南老师脸上肉全部没有了,只剩下一层皮包着头骨。还说什么入定,还会复活。在这期间还有人说南师要吃蛋炒饭,要吃鱼啦,阿俊还被逼去买鱼回来蒸,南师冷了要加棉被,神里神经之人一大堆。就是这些人把持了南师的大体。

在我家开完会后,南氏后人到隔壁兰若找到刘雨虹要求宣布南师的死讯,同时南一鹏十月八日前必须回美。刘雨虹告诉南氏后人,南老师还在入定,会复活的,你要回去,你随时都可以走,你写张委托书给马宏达,一切丧事由他主礼。这种不尊重死者,不尊重南氏后人的说法,真不知书怎么念的,话从哪个口说出的。很多人认为是由肛门放出的。

这批以刘雨虹为首之孽徒不但对外宣称南先生在入定,并对外公布在案。

南先生向来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最后交代:平凡,平凡,不恋色身,他是三不迷之再来人。

三不迷:入胎不迷、住胎不迷、出胎不迷。

当二〇一二年九月十九日清晨六点四十二分南师病逝于上海中山医院901号房时,你们宣布南师入定了,为何不在中山医院让南师继续入定,移动了不是惊醒了他老人家吗?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南师荼毗仪式,地点太湖大学堂

同时长年追随南师的谢福枝在九月十九日七点多离开上海中山医院赶回庙港途中,联络了泥工、木工,打电话叫了红砖、砂石、水泥、钢筋,并请太湖大学堂的员工们将之前大风吹倒的树干,锯成柴火运往主楼与禅堂中间,当天就安排工人进场,由古道师指挥,建造焚化炉,预备荼毗之事,你们都没有反对。既然南师在入定,你们做此安排,难道与南师有不共戴天之仇,要活活将南师烧死!?

这批欺师灭祖之徒把持了一切。以刘雨虹为首的侍者、行政小秘书,把持了整个过程。直到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时才宣布南师仙逝的消息。并且他们已经结党营私,从南师九月十四日入院时就把持了一切,组成了小圈圈开始谋夺太湖大学堂的狼子野心。

当南师离开大学堂往上海就医时,他一再说:赶快通知大家。而这批人为了把持,对追随南师三十年以上到六七十年的学生们都封闭起消息,没有告诉南师入院、以及仙逝的消息。

张尚德先生追随南师六十余年,都被拒之于门外。无论从中国的礼教及父死长兄代父的道理,在追随南师的学生们,张尚德先生作为长师兄都当之无愧。你们有什么理由拒他于门外。好堂皇的理由,怕他悲伤过度、身体发生状况。好伟大的理由。原来悲伤过度还有年龄之分吗?原来你们这批不仁不义、不悌不孝之辈,一点悲伤都没有,害怕长师兄坐镇太湖大学堂,这批肖小之辈恐失去功力,无法结党营私。

张尚德后来对笔者说:“这批混账的东西,我就是悲伤过度,随南师而去也是我今生梦寐以求的事。”

结果来到太湖大学堂的不是他们的私党就是平常送礼奉迎他们之辈,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是一大堆。

<未完待续>

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老师为什麽去医院

多日来,常常听到一些不实的传言,有关南老师走前的一些情况。老师生前曾多次说过,他是不会进医院的,去年八月身体欠安时,也说过不去医院。

八月下旬有一天,沙弥(郭姮妟)特别请了一个著名医院的医师,来给老师看诊。这医师建议老师去医院先作检查,老师也没有同意,因为老师始终是自疗,吃的是科学中药(成药)。

关于这方面,宏忍师最清楚了解,因为她毕业自厦门大学中医学院,在多年随侍南师的岁月中,也跟老师继续学习有关医理各方面。

南师去年八月中旬,闭门休养,八月廿七日起也不再到办公室了,有重要事务则上楼请示。不久南小舜(师之次子)及南国熙(四子)分别从温州、香港前来探视,老师仍表示不去医院就诊。

八月廿八日,陈照凤(老师在台湾学生)从台湾前来,帮忙照应老师。接著在上海帮老师的阿姨,也来协同永会师、宏忍师等照护老师的工作。

九月十四这天,宏忍师值班照料,到了中午时分,老师咳嗽不止,很久很久,情况未见缓解,宏忍师侍奉在旁,问道:「老师,要不要改变方式,到医院去?」

老师说:「好吧!你要通知大家」。宏忍师马上联络李素美、沙弥、马宏达,以及南家兄弟们等,立刻安排救护车前往上海的医院。老师对沙弥说:「你去拿那个箱子,裡面有三十万元,你收著」。沙弥说不要,当时照凤和宏忍师都在场,老师说:「你拿去」,沙弥才去拿。动身前,老师说:「此时要借用一下西医了」。

在救护车中陪同的,是李素美、何碧默(国熙妻子)、沙弥和宏忍师四人。另车在前行的是许江和郭彧嘉(沙弥弟)坐的车子,牟炼驾车随救护车之后。马宏达于访客走后,即赶赴医院。

老师为什麽答应到医院去呢?自从老师不适,多日来,病况反覆,服药并未见好转,按照老师平日不愿麻烦人的作风,眼见多日来同学们的辛劳和不安,只有前往医院,才能改变困境,解除同学们的重任。

这是大家心中的猜度,因为老师永远是先想到别人的处境。所以,老师最后终于选择了住进医院,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减少照应他的学生们身心的负担和劳累。

医院中的五天

送老师去医院的救护车,在十四日下午四点多钟出发,路上曾略有阻塞,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

医院先给老师做了初步的检查,心电图、血压……然后才进入病房。医生立即开的药是:消炎、化痰、利尿。

老师服药后不久,咳嗽减轻了,小便了几次,老师还开玩笑的说:「到上海来,就撒了三泡尿!」

当晚是宏忍师和小君守夜,照顾老师。

次日(十五日)上午九时,老师的儿子南国熙夫妇赶来了,南国熙还对老师说:「鸠摩罗什也害病啊,而且病了很久」,老师听了微笑,轻轻拍了拍国熙的头。

由于来照应的人太多,不能都在病房中,医院很周到,特别拨了一间办公室给大家作为轮值休息的地方。

老师的二儿子南小舜也赶来了,老师忽然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你们」,两人听到就哭了,因为九月九日的时候,老师也对儿子们说过一次对不起他们。小舜和国熙说:「爸,不要这样说,都过去了」,旁边有几个同学也掉下了眼泪,深知老师多年来公而忘私,不能不疏离家属,甚至国熙每来大学堂看父亲时,照样也要缴住宿费的。

看到老师的病况好转,大家都安心了,以为没有问题了,李传洪就回台办事,南国熙感冒怕传染,夫妇二人回香港去了。

十六日上午,老师还与大家閒谈,并嘱咐沙弥快回去照看实验小学。到了傍晚,老师又开始不太舒服。

十七日上午,老师喉咙不畅,南家兄弟家人和许多同学又都回来了,马有慧、彭嘉恒夫妇也赶来了。马有慧给老师背部按摩后,老师觉得舒顺些,又请宏忍师拍打背部,促使积痰吐出。

医生来了说,传统吃药疗法,如未能治癒,必须做进一步检查,找出病源,才能判断正确,彻底治疗。老师于是同意,于下午三点半做了CT。当晚,医院又安排了肺科专家会诊,医生们都表示,要待次日看到CT报告,才能确定。

第二天(十八日)上午,CT检测报告出来了,显示老师肺部有真菌感染,另有一小处有些阴影,如要明确,必须再做进一步複杂的检查,那是很痛苦的。

下午两点多时,医生过来了,认为老师一来年事已高,二来太瘦,所以不建议再做这样複杂的检查,也担心检查过程中,万一有意外反而不好,故而对老师说:「我们的能力到此为止了」,马宏达接著说:「老师,接下来要靠您自己了」。

老师听到后,立即写下:「明白 好!!」

几天来,老师躺下的时候少,多数时间是坐著的,但不一定盘腿。此时听了医生所说,也表达了自己的瞭解后,开始活动颈部、腰椎……,半小时后再一次活动,经过两三次之后,即稳坐不动,像他平日打坐那样。

直到傍晚,守护的宏忍师父等人在旁,看到老师仍然坐得很安详,一夜在气定神凝中度过。

十九日晨六点四十分,在旁的宏忍师等,忽然听到老师身体中有一个戛然而止的声音(像开关突然关了一样的声音),发现老师鼻息没有了,脉搏也极微弱,近乎没有了。于是立刻通知医生,心电图检查显示出来的是直线,间隔很久才突起一点点的状态。这时在旁边的,有宏忍师、小牟、小君和护工,以及当夜在休息室值班的小崔和小许。

不到十分钟,国熙夫妇来了,此后南宋钏、南小舜、李素美、沙弥、阿嘉、马宏达、谢福枝、马有慧夫妇、小乌等,得到消息陆续都来了(来的人还有不少,无法细说)。

医生和南小舜(中医)都看了老师的瞳孔,并未放大。

于是大家共同商议,决定下午两点送老师回大学堂,谢福枝立即回大学堂安排接应。

两小时后,南小舜再验老师的眼睛,瞳孔不但并未放大,而且脸颊华润。

回去所乘坐的不是救护车,是大学堂三排座椅的车子,由小许驾驶,沙弥坐在副驾驶位,第三排座位是马宏达和王洪欣(学校拳术老师)二人,在他们腿上铺放软垫,南老师躺著,周围用软枕垫著。

第二排座位向后转,与第三排相对,上面坐了四个人,阿嘉、小牟、小乌和马有慧,他们面对著老师随侍。

就这样,于十九日下午两点多动身,四点多钟就回到了太湖大学堂。

老师在医院五天期间,病房中24小时轮流守护的人有:宏忍师、照凤、小乌、小牟、小君、南荣荣和那位护工,还有马有慧、何碧默。

最後的時光

老师回到大学堂后,即放躺在他卧室的床上。卧室外一间是书房,书房外是医药室,室门通走廊楼梯,是老师出入之门。

十九日当晚开始,护持老师的有三人,各在一间屋中,每天两班轮值,共六人。参加护持的人共有二十馀位,有人轮值多次,有人只有一次不等。

次日,南家兄弟家人前来,讲到老师有关的许多事项,这是重大的事,当即请来李素美、李传洪姐弟,还有马宏达、李慈雄、吕松涛、谢福枝等,大家共同商议,先组成七人护持小组(宏忍师、素美、南一鹏、宏达、慈雄、松涛,我为召集人)。

小组每日晚饭后在主楼会议室聚会,先由宏忍师报告老师情况。实际上聚会时大家都可参加,都可以发言,并不限这七个人。

当宏忍师报告老师的情况一切平静如常时,大家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些人认为,十九日上午,医生已宣告「不建议作进一步检验」,而且心跳、呼吸和脉搏也没有了,说明老师已经过世,现在应该处理后事。

另有一些人认为,在医生宣布放弃后两小时,老师的瞳孔也并未放大,况且,气住脉停本来是禅定的现象,老师七○年代,在台湾也曾由医生测试过;当老师进入禅定时,也是气住脉停,心电图上呈现一条直线时,当时把医生吓坏了,以为老师休克死去了,(《禅门内外》一书中曾记述此事)。所以,认为现在的老师,是入定状态,不是死。

大家争论了一阵,结论是发佈消息,老师在禅定中。这是根据守护同学报告的,老师看起来仍像平常一样。

连续几天,情况困扰著每个人,老师仍然平静的躺在那裡。直到廿八日的傍晚,从香港来了两位医师,林德深医师和他的太太李丹医师。

林医师是国际知名的遗传医学专家,李医师是神经科专家,他们二位医师在医院服务,都有很多临床经验。过去他们也常来拜望老师,探究生命的各种问题。

二十八日晚,二位医师在主楼会议室与大家见面,他们先说了基本的医学常识,并讲解西方医学对死亡的定义。

初期是当生命现象没有时(呼吸停、心跳停、瞳孔散大),就认定为死亡。后来因器官移植的需要,再加上一个脑波停,才算死亡。

不过亦有报导,有人在被裁定死亡之后,又恢复生命迹象。

所以,以往医院所认定的,没有生命现象就算死亡,绝对是有问题的。据医方研究发现,美国在一年内就这样被误判为死亡的,有七千人之多。

所以,在西方的医学界,对生命终结的判定,越来越複杂困难了。

二位医生说,目前针对南老师究竟是处于禅定还是死亡的情况判断,应该分成两步:第一步:检查是否有生命现象,如果没有生命现象时,必须再作第二步:检查是否有死亡现象,二者具备才算死亡。

所以根据二位医师的阐释:南老师没有生命的现象,不能就判定为死亡。由此来看,老师十九日离开医院时,绝对不是「已死」。

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半左右,两位医师带著医院借来的仪器,去给老师作检测,陪同去的有南国熙、南小舜、宏忍师,一共五人。

详细检查之后,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完毕。医生们根据各项检查资料,仔细研判,然后林医生在主楼小组会议上宣佈:「南老师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部分身体已出现死亡迹象,身体不可再用了」。当林医师讲到这裡时,忍不住忽然大哭,不少人也一同落泪……

下午四时左右,本地的法医确认了老师的死亡诊断。

于是晚饭后,小组代表在餐厅对大家正式宣佈老师死亡的讯息。

忍住悲痛后商定,于三十日晚火化遗体,那是中秋月明之夜,就在太湖大学堂院中举行。

老师的大事

古道师对于办理道人身后荼毗事,有很多经验,此次老师的大事,也由他操持,谢福枝协同安排一切。

火化共用两千斤木柴,这些木柴原是大学堂院中的树木,八月八日那天的颱风,吹倒了约有一百棵树,其中还有一棵老师窗外的巨大银杏树。这些树还来不及处理,倒在院中,到了九月底已吹晒乾了,就陪老师一起走了。

当日送葬仍依古礼,晚六时三刻开始,老师的儿孙多人扶棺,由僧尼前导,随棺前行的是家属、亲友、学生、大众等,一路本师释迦牟尼佛声响彻庭院。

向子平、刘雨虹:南怀瑾先生最后的时光

遗体封炉后,宗性师带领举行佛教祭拜仪式,再由各方代表致辞后,于八时举火。大众随即跪拜念诵迴向至深夜。以后的几天,日夜都有同学自动守炉。

十月五日晨四时半,举行开炉大事,大家心情五味杂陈,都很紧张。开炉后,但见棺下所垫的三毫米钢板已经扭曲,再检视遗骨,赫然看到老师头骨依然完整,宗性师和古道师都说甚为罕见。

其他舍利也有,形状不一,全部密封装罈,寄存稳妥,没有任何外流。

老师早就多次说过,不愿留下什麽遗骨舍利,2006年老师曾有一信给峨嵋山通永老和尚,特别说明此事。因为早年佛法为得大众信心,比较重视此事,现在已无必要,反可能引发人的迷信,更可能引起争夺之风。

但不知为什麽,老师的遗骨竟然被保存下来,大概是事态演变的自然结果吧,这也就是天下事。

再说老师的逝去,医生所说「部分身体已出现死亡迹象」,显然是一两天前才开始的,如果是早几日逝去,死亡现象绝不会是「部份身体」,而应该是多处或者全身。

那麽问题来了,老师从十九日到二十七日的状况,到底应该如何解释?

按照张尚德教授六月廿六日在达摩网站所说的,老师「捨报,呼吸停止前,身内像电开关一样,喀嚓一声,停止呼吸」,他认为十九日晨,老师是捨报去世了。

按照另一个网友所说,喀嚓一声,那是入禅定现象。

再根据两位医生的阐释,十九日老师离开医院时,绝对不是「已死」。

照顾老师的同学弟子们,无人敢作任何判定,只能小心观察照顾。

老师一生致力于文化的传续,从事生命科学的研究和实证。生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留给后人的仍是一大课题,要从科学的立场来证实,不能迷信。

自从老师闭门谢客直到最后,我未曾看过老师,也未到医院去过,因为年纪大,帮不了忙,反而会使别人担心。但我随时随地都在关注,都有消息,在我写这几篇报导时,也再与多数在场者求证无误。

另外,当时参与随侍老师左右的人,对各事都有记载,也有录音,更有照片。不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生老病死谁也免不了,至于如何生如何死,也是各有因缘,他人虽有心帮忙,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

送葬回来

西方人有句话:「送葬回来才是悲伤的开始」。因为忽然发觉,心中最重要的人,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更何况,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是自己生命中的一盏灯,照亮自己前行的路;更是自己生命中的倚柱,支撑著自己脆弱迷茫的心灵……

可是,灯忽然熄了,柱子也倒了,刹那间天地变色,哀鸿遍野……

二0一二年春的一天,看见老师进入办公室,我就说了一声:「老师好」,岂知老师立刻回答一句:「不好」。我正要再问一声爲什么时,老师却说:「昨天夜裡太难过了,当时我就想走掉了」。

我立刻说:「老师你不要这样……」话还没说完,老师又很严肃的说:「我给你说的是真话,太难过了」。

我愣在那裡,无话可说。当时在办公室裡还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我相信老师要走,立刻能走掉的。)

同样的话,几个月后又有一次,老师又说:「昨天夜裡就想走掉了」。这种话听到大家耳朵裡,有千斤之重,万斤之重……

但是老师两次都没有走,工作更勤奋了。

「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句话,好像正是描写老师的一生。早年老师常说:「只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勉强做一点事」。当时听到觉得那只是一句没什麽意义的话,是随便说说的。几十年过去了,所看到的,老师的辛劳和无奈,岂有任何言语文字能描述万一!

回想一九七0年成立东西精华协会时,那种複杂和困难,甚至连朋友之中都有人误解并且反对的。

老师另一句常说的话是:「明知不是伴,情急且相随」。老师一生爲文化的传承努力奋斗,爲了这个高大的目标,常常不得不与「非我族类」合作,(七0年代已经有不少同学目睹过这种事,当时我也不能谅解),代价多麽大啊,只有自己承当。

有一天,在太湖大学堂,有人向老师禀报做事的种种人为障碍,老师叫他忍让,最后老师说了一句:「我都能忍,你有什么不能忍的!」(这是忍辱波罗蜜吗?)

培养自己悲天悯人的胸怀,原谅他人的无礼,忍耐别人的愚昧,怜恤他人的无知,更要反省自己的贪嗔痴,这不就是老师的教化吗?

身归何处

讲到老师最终的种种事,引起很多朋友们发表高见,或由情而说,或由理而言,有的观点在细微处,有的观点在广阔处,立场各不同,见解有高下,或片面,或全面,虽稍见争端,终不失君子之风,令人受益良多。难怪孔圣人说:「三人行必有吾师焉」,高人之后有更高的人。

这不免使我想起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学佛是要学解脱。大概做人也要知道解脱,不要被自己的见解困住,变成我执。

记得九0年代之初,爲了老师的书在大陆印行简体字版,我常去北京。有一天我与北京佛教文化研究所的李家振先生,一同前往潭柘寺(古话说: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

由于佛研所租了潭柘寺一处院落,老师得知后,嘱我也在该寺租一个地方。

当时老师在香港,未来行止未定,大概是以备日后之需,所以想租寺中一处地方。也因为听说清朝的康熙和雍正二帝,常到那裡小住修行,所以那个古寺颇不寻常。

岂知老师又说:「顶好全部租下来」。我大吃一惊,立刻对老师说:「这个潭柘寺太大了,租下来怎麽办?」

于是老师说了一番话,意思是,潭柘寺背后山峦之处有不少山洞,将来他要住进去,死的时候就自己死,病痛喊叫也好,反正无人听到,就这样不知所终……

老师的一番话,令人忽然明白一点,什么叫解脱,什么是潇洒。老师的愿望是不麻烦任何人,死后也不留下任何身体遗迹,以免造成后人是非口舌之争,遗物舍利之争,更免除建塔建纪念馆之耗费,顺便也减少人们贪心争夺的恶业。

反正「不知所终」就不会有什么争夺了。所以「老子西去不知所终」的历史,说明老子真的了不起。大概那时老子的「粉丝」不多,伟哉!老子。

写到这裡,又想到大约三十年前有一次,老师与几个同学正在閒话,说到弥勒菩萨未来龙华会的事。当即有个山东同学王徵士(《怀师》一书中有他的报告)说:「老师,将来我们在龙华会上再见」。

但老师的回答却语惊四座,他说:「我跟你们不会在龙华会上相见……」同学们听得正目瞪口呆之际,又听老师接著说:「因为我早已发愿,生生世世要来度众生」。

话刚说完,只见一个同学已经流下了眼泪。老师要生生世世来这个世界,帮助我们这些愚痴的众生,这是多麽宏伟无涯的大愿啊!气吞山河……

老师到底是何等的人?真觉得自己太痴太愚了,常常纠结在鸡毛蒜皮的争论中,连小事都不能解脱。怪不得古德说,这是:「螺蛳壳裡做道场」,目光如豆,心念计较的事,只在豆子那麽大的范围之中,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个领导……

在老师最后三个月的过程中,我未尽任何照顾之力,对于日夜随侍老师左右的同学们的辛劳和内心的煎熬,我的感受极深。此刻,我要对他们的谦恭和忍辱,致上最高的敬意和无尽的谢忱……

人生的大事

说到生死之事,真是人生的大事,尤其是人生最终这桩事,谁都逃不了,但多半无法自己掌控,只能听任安排,所以常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悲惨情况。

前些年有个朋友的母亲,突然病了,不省人事。因为这位老太太已一百岁了,他的大女儿就主张不要送医,让老人家自然西归,一两天可能就走了。

但老人另外有一个女儿和孙子,都是西医,认为人有病就该去医院治疗,于是百岁老人被送进医院,身上插满了管子,在医院住了一年,救治无效,终于去世。

有许多人讨论这类问题,因为什麽是最妥善的方式,太难说了。

多年前在台湾时,有一次,大热天看见老师很累的样子回到办公室。原来老师早年在台湾的熟人中,有一个年纪不小的人,在医院病危,想见老师一面。

老师立刻到医院去看他,见他已经不行了,就对他说:「快点走吧!这个世界有什麽可留恋的?提起正念,不要慌乱,从头顶上出去!」

这几句话是老师回来告诉我们的,当时我听了觉得,那人的儿女如果在旁边,不知是否不以为然。因为普通探病人说的,都是安慰话、鼓励话,也都不是真话,比如:「安心静养吧!很快就好了……」或「人吃五穀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现在医药发达,明天说不定有新药出来,专治你这个病……」或「上帝会保佑你的……」或「佛菩萨会保佑你的,一定会快好……」

哪有人劝病人快西归去的?只有我们南老师,常常如此劝人。

当然老师只对那些年龄大,病又无法治好的老友们才会这样说,意思大约是反正人总归会死,既然病得那麽苦,不如早些摆脱身体的困锁,儘快的超脱去吧。

老师说,临终的人,有的因为太留恋这个世界,或捨不得儿女家庭,或捨不得物质财富,常有四大已在分散了,意识仍死守这个身体不肯离开,或由于太执著身体而出离不了。

所以一个人平常就要知道捨,不要执著,最后自己才能捨,临终要走的时候能快点走。

不过一般的观念都是「好死不如赖活」,尤其作儿女的,不管多痛苦的医疗方法,儿女们都儘量用来给父母治疗,因怕别人批评捨不得花钱,或不尽心不孝之类。

总之,人生这最后一站,太难了,所以禅宗大师常问那些有省有悟的人说:生死作得了主吗?

记得很多年前(七○年代末),孙公(毓芹)病癒出院后对老师说:「以后我再犯病的话,就不要送我去医院了,医院那个活罪难受」。

老师笑了笑说:「你还年轻嘛!」

后来孙公在琴艺界名望越来越高,学生也越来越多,那时老师已远走海外了。

一九九○年四月,孙公气喘旧疾复发,被送进医院,几日后在加护病房走完人生的旅程。

那时老师已在香港。

我有时会想,如果老师仍在台北,会不会反对送他进医院?

但我又深信,孙公在加护病房时,是用自己的意志才能快些离去的。这与「作主」有多少关係?谁知道?(101主人微博、刘雨虹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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