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嫁给了死对头
作者: 秦尽
文案
秦真受伤致记忆缺失后,被死对头楚沉抢婚了。
三年不见,秦真听闻他弑父杀母杀兄杀弟,成了恶名昭著的楚王殿下。
她对着眼前这个貌若谪仙的男子,沉默了。
片刻后。
秦真闭上眼睛问他:“楚沉……要是我说我当初女扮男装在京城当质子时抢你的美人,试图把你变成断袖,事事都要同你针锋相对,是因为我爱慕你,你信么?”
楚沉微微笑道:“我说信,你就肯把牙间巨毒、袖中暗器、腰上软剑、还有脚底的匕首都扔掉吗?”
——
楚沉把秦真放在心尖上,暗恋了整整六年,终于把她抢来做了枕边人。
察觉到她失忆后的某天夜里,他把秦真摁在床榻一角:“当初是你说喜欢孤、此生非孤不嫁的。是你说若日后你嫁了旁人,让孤一定要来抢婚!”
秦真满脸震惊: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等一下!我的玉牌、佩剑还有庚帖怎么都在你那里?”
楚沉面不改色的扯谎:“你给的定情信物不在孤这里,还能在哪?”
秦真:……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你是我年少时一眼沉沦的不醒梦,也是我百年后合于一坟的共枕人。
又仙又欲黑化大佬×撩天撩地腹黑美人
本文食用指南:
1v1双处。
修罗场回回秒变喜剧!
女主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前期看不出异样,到14章的时候被男主发现,然后……踏上了互骗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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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抢婚
承德三年,夏至。
这一天是秦真的十九岁生辰,也是她的出嫁之日。
一大清早,嬷嬷们就伺候着秦真换上了繁重的嫁衣,戴上红盖头,由左右侍女扶着出了院门。
南州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天边乌云密布,满地潮湿,她走得极慢,腰间珠玉佩环晃动相击,应和着雨声甚是悦耳。
可秦真缓缓穿廊而过行至大门前,听见府中众人极力压低了的抽泣声,就有些头疼了。
秦王亦步亦趋的跟了她一路,哽咽着低声劝道:“儿啊,要不你还是逃吧?”
自从三天前,自称林州王的反贼戴鸿发兵十万围困南州要强娶秦真,她为保南州百姓平安,点头答应了之后,秦王就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反反复复地提让她想办法跑,一直说到这会儿。
秦真听多了这样的话,便只剩下满心无奈。
她不紧不慢地跨出了门槛,而后停步,抬了抬手示意他俯身过来。
秦王见状,连忙凑上前去,哑声问道:“你改变主意了?戴鸿那狗贼不但又老又丑,还是出了名的好色有恶癖!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还没出城就还来得及!”
“父王莫慌。”秦真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他,说话间,疾风带着零星雨点迎面袭来,吹得红盖头徐徐浮动,露出她微微上扬的红唇。
秦真俯身靠近眼睛红肿的父亲,嗓音温柔而轻缓地安抚道:“我去把戴鸿老贼的头砍下来给你蹴鞠玩。”
秦王的哽咽声登时止住了,他眸色复杂地看着秦真,一时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哑声开口道:“那、那你去吧!”
“女儿拜别父王。”秦真双手交叠,朝秦王盈盈施了一礼,而后收手回袖,由侍女们簇拥着转身登上了前往林州的马车。
府中众人见状纷纷跪倒门前,和自发来送嫁的城中百姓们一起哭着喊道:“恭送郡主!”
“啧。”秦真轻笑道:“得,这一声喊得真像送我下葬。”
随行在她身侧的四个侍女闻言顿时更慌了,颤声道:“郡主……”
“嘘。”秦真抬手将食指放至唇边示意侍女们噤声,微微笑道:“说笑而已,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侍女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后,前头马蹄扬起,座下车轮滚动,就这样离秦王府远去了。
长街两旁秦真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闷热,索性就抬手把红盖头摘了下来,用右手食指转着玩。
风吹起车帘一角,她眼角余光一瞥便看见街上人山人海,似乎都是来为她送行的百姓。
有人大哭着高声喊:“郡主大义!”
有孩童嗓音稚嫩地祝愿:“郡主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四周吵吵囔囔的,有咬牙切齿骂戴鸿狗贼不得好死的,还有埋怨秦王懦弱无能的。
嘈杂声里还掺着几句格外响亮的愤愤不平,“想当年秦王世子九岁进京为质,身处龙潭虎穴都能文成武就叱咤风云,是何等的惊才绝艳!谁曾想一场大祸,昔日翘楚竟重伤至三年卧榻难起,南州秦王府就此由盛转衰,如今连唯一的姐姐都被那姓戴的老贼强娶了去!”
有人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当年世子爷风头最盛时,那街上乞丐都在唱皇帝轮流做,今落秦王家!谁能想到秦王府能沦落至此?真是令人唏嘘啊……”
“你们有所不知啊。”有一青年书生压低了声音道:“当年在京城风光无限的世子爷和这马车里头的郡主娘娘其实是同一个人。”
“啊?”先前说话的那两人惊诧万分。
那书生又道:“这事原本瞒得极好,直到三年前世子在京城突遭巨变,逃回南州时已是伤重垂死,秦王方寸大乱千金求医,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秦王府里钻,这才露了馅。”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真正的秦王世子因为天生病弱从来都没出过南州,在京为质的一直都是郡主。”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有人感慨道:“可惜啊,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换成三年前,莫说是那姓戴的老贼,放眼天下诸侯谁敢来触南州秦王府的霉头?”
秦真坐在马车里听众人议论纷纷,手上动作稍顿,旋若飞花的红盖头就落在了她膝头。
左右侍女见状,都以为她是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心中伤情,纷纷低声劝道:“郡主,您别听了。”
离她最近的蓝烟还想伸手去捂她的耳朵。
“龙我还能忍。”秦真说着歪了歪头,一脸难以置信的问左右侍女道:“我长了这样一张脸,哪里虎了?”
侍女们顿时:“……”她们又想多了,郡主可不是会随便伤心的人。
她也不需要众人接话,就故作深思着自己答了,“他们果然是在嫉恨我生得好看。”
侍女们看了她一眼,纷纷无言反驳。
秦真容颜极盛,眉若远山,面似芙蓉,唇薄却不失润艳,最妙的是她生了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含笑看人时,满目风流,让人一眼便深陷绮梦。
许是女扮男装多年的缘故,哪怕她做回了郡主,也改不了从前当风流少年时的做派,时时勾得府里的侍女丫鬟们脸红心跳。
随身伺候的这几个更是天天怀疑自己其实喜欢女子。
秦真三两句话把几个小侍女逗得忘了愁苦,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城门大开,马蹄踏雨出城而去。
那些悲恸大哭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渐渐远去了,她那些肆意轻狂的过往也好似一同被吹散在了满城风雨里,遥不可及。
秦真一行人到林州,是五日后。
马车进城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似火染红了半边天。
满城喧嚣喜庆,自称林州王的戴鸿是山贼出身,是个好面子且喜欢热闹的,让人满城敲锣打鼓说自个儿娶到了八方诸侯都求不得的秦郡主。
秦真闻言,默默地把丢在角落里好几天的红盖头找出来盖在了自己头上,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好似这样,她再听外头那些人吹嘘戴鸿老贼娶到了“全天下都求不得的秦真”、“当世第一美人秦郡主”就能自欺欺人地想:其实也没多大事。
不丢人。
马车在满城喧嚣里穿行而过,直至林王宫正门前才停下。
“恭迎王妃娘娘!”有嗓音尖锐的老太监带着众人上前行礼说吉祥话,“王妃娘娘大喜!”
秦真没说话,只缓缓起身,让侍女们扶着下了马车。
老内侍也知道她是被逼婚强娶的心里肯定不愿意的很,也没打算拿热脸贴冷屁股,便一边领路一边吩咐众人簇拥她进了宫门。
可这林王宫出奇的大,秦真走了许久也没走完这段路,累的步子越迈越小,裙袂轻摇,行似弱柳扶风一般。
谁知戴鸿此刻就站在高台上看着她,大笑着夸了一声,“美人好似拂风柳,细腰如刀勾我魂!”
四周众人齐齐高声夸赞:“主公好文采!”
秦真刚踏上台阶,听到这话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以头撞地。
这还好文采?
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小心啊美人!”老贼见状,连忙走下台阶来迎她。
秦真被他恶心得有些迈不动腿,刚上了七八层台阶就站在原地不走了。
她闭目,侧耳听老贼离自己越来越近。
十步、五步……最后一步。
“快让本王看看你到底生了副什么摧人心肝的模样!”戴鸿急色地伸手来掀秦真的盖头。
她微微勾唇,作势要行礼右手轻抬,袖间暗器蓄势待发。
可就在这时,一道利箭破风而来,堪堪擦过秦真右肩,正中戴鸿眉心。
飞溅的鲜血落在了她肩头,秦真一惊,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下一刻,老贼便直挺挺地倒在她脚下,滚落台阶。
“主公!主公死了!”长阶两旁的侍女们尖叫着四下奔逃,一瞬间,众人惊慌失措,整个林王宫乱作一团。
同时,无数马蹄声由远及近,数不清的兵甲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林王宫。
秦真一把扯下了碍事的红盖头,转身去看此时来的是谁。
她额间的凤冠流苏轻晃,映着天上晚霞的光辉,晃得她视线都有些恍惚起来。
只见当先那人白衣银甲,乘风踏血而来,衣袂交叠翻飞,马蹄跃上了台阶。
他勒马而立,身后是晚霞漫天,三千里烈焰烧云染红了墨眸,从前温润如玉的神仙公子不知怎的染上了满身杀气,变成了自地狱深处而来的催命阎罗。
秦真看清来人之后,霎时愣住了。
偏生四周还不断的有人喊:“是北州飞羽骑杀过来了!来的是楚王!”
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如今的北州楚王,可不就是她在京城时天天针锋相对的死对头楚沉么?
秦真有些后悔方才把盖头摘掉了。
很后悔。
她现在再盖回去还来得及吗?
飞羽骑来势汹汹,眨眼间就把林州宫里的士兵杀得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几瞬之间,就只剩下秦真一个人站在长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天边晚霞似火,地上鲜血绯红,整个林王宫刀光剑影遍布,她周遭都是打斗杀伐声,断臂残尸满地横陈。
楚沉却全都视而不见一般,就那么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秦真心里七上八下的。
三年不见,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
她强自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传闻都说楚沉当年回北州后弑父杀母杀兄杀弟夺权做了北州之主,意在逐鹿至尊,野心勃勃得很。
秦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性情大变的死对头看她一个不顺眼就拔剑把她砍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身上的红披帛被风吹起飘至半空,慢悠悠地往楚沉那个方向飘了过去去。
这简直是在催命!
下一刻。
楚沉便伸手抓住了那条红披帛,身姿矫健地翻身下马踏上台阶,逆着光一步一步地走到秦真面前,薄唇轻勾道:“孤来迟一步,让郡主受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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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江月穿到了一本书里,
成了倒霉短命的江南第一美人,被养父送给年过半百的安阳王做妾不说。
她还发现自己正在虐待未来一统天下的暴君——年仅十三岁的安阳王庶子秦昭。
江月:……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结果当天夜里安阳王兵败,整个王府惨遭血洗。
江月想跑路都求生无门,
她咬牙回头救起了重伤垂死的秦昭,带着从他尸山血海里走出了一条生路,默念了无数遍‘陛下洪福齐天,保我福运绵绵’。
后来江月发现自己只要离秦昭近一点,就霉运去,好运来,想什么来什么。
她想,白捡这么大个便宜儿子,好好养着,将来当个富贵悠闲的太妃也不错。
于是她陪秦昭从一无所有走到君临天下,把他从人间炼狱里拉出来,带他重看这世间温情。
告诉他:“阿昭,该争的要争,该成的亲也得成。”
没曾想,秦昭亲手将凤冠捧到了她面前,
——“该争的我争回来了,今日来娶我该娶的人。”
江月满脸震惊:我把你当儿子养,你居然想睡我?
第2章 要命
楚沉说着,抬手把那条红披帛递还给她。
秦真默默地伸手接了过来,心道:这厮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一天了,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临动手前还要先说一句这么客气的场面话?
楚沉这几年又添了什么怪毛病!
她敛眸思忖了片刻,而后配合着寒暄道:“楚王来得正是时候,不晚、一点都不晚!”
“嗯。”楚沉眸色如墨的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正好赶得上抢婚。”
秦真闻言,震惊地睁大了一双桃花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着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反正不是她幻听,就是楚沉疯了。
偏生楚沉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眉眼认真道:“我是来娶你的,秦真。”
秦真被他这一声喊得心肝都颤了一下,纠结着开口问道:“你怎么又不自称孤了?”
孤和我,虽然同样只是一个自称,但意义全然不同。
他自称“孤”,是北州楚王要娶南州秦郡主,意在南州偌大封地,图谋秦氏坐拥的金山银山,那还是说得过去的。
可自称“我”,意味着是楚沉是要娶秦真……
这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楚沉眸色如墨的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秦真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想不通楚沉这厮到底要干什么,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慷慨就义一般抬眸看他,问道:“这是什么刀不血刃就要人命的新鲜法子?”
她满脸困惑,“难不成你觉着杀人不见血,直接用话把我吓得肝胆俱裂一命呜呼更有意思?”
秦真心道:还好我当年只是身负重伤,到底没伤着胆子。
但凡她的胆子再小一点点,只怕已经被楚沉用这三句话当场吓死了。
可那险些要了她命的罪魁祸首却忽然微微勾唇,笑了。
周遭厮杀不断,天地血染成一色,戴老贼底下的人被杀得哭嚎声震天,但凡是个有德之主,这会儿都该生出些许恻隐之心了。若是野心之辈,也顺势而为开始收买人心了。
楚沉却在笑。
血影刀光划过他白皙如玉的俊脸,可半点也入不了他眼眸,这样漠然厌世的一个人,笑起来却如同出云破日一般美得动人心魄。
秦真心里诧异着楚沉怎会如此性情大变,这一瞬也不由自主被他迷了眼。
片刻后,她强自定了定神,凝眸看向楚沉。
四目相对间。
秦真看见他如墨般的眸子里倒映着红衣艳艳的自己,周遭一切都在他眼底虚化了,只余下了她一人。
秦真心道完了,这回死定了。
她在心底求助八方神佛: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死对头对我的杀意?
或许是临死求神也有点管用。
秦真忽然间灵机一动,迈步向下装作踩空的样子,对楚沉施展出了一招投怀送抱。
楚沉也够给面子,就伸手揽腰将她扶住了。
气氛迷之僵持了一瞬。
秦真心道:只要留得小命在,脸算什么?我今儿个不要了!
她抬起双臂就搂住了楚沉的脖子,随即装出一副娇弱至极的样子,柔声道:“楚哥哥,我怕。”
没等楚沉说话,秦真自个儿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受不了了。
她刚打算收了这副假模样,硬气一把让楚沉想杀就杀。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死对头一把揽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往高台宫殿里走去。
秦真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没想到啊!
当年在京城清心寡欲得像是马上要的道飞升的楚沉,竟然喜欢这种调调?
秦真人在他怀中,窝成了一只温顺的猫儿。
她怕多说多错,再遭楚沉砍,慌得心跳如鼓。
这原也没什么,怕死之心人皆有之,但……
为什么楚沉的心脏跳得比她还快?
没等秦真想明白这事,她已经被楚沉抱进了挂满红纱的寝殿。
原本在寝殿里头伺候的人早就跑光了,外头喧嚣嘈杂,越发显得此处静谧悄然。
她眼睁睁看着楚沉抱着自己径直走向了喜气洋洋的鸳鸯帐,心下一时很是怅然,脱口而出道:“楚沉,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急色到这个份上。”
外头还在打打杀杀呢,他这个为人君上的,怎么能带她到里头来做这种事?
简直、简直混账!
“嗯?”楚沉一时也没听明白秦真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此时恰好此刻走到了鸳鸯帐前,便俯身将她放到了榻上。
秦真不肯就这样认命的躺下从他,人刚一沾到榻上的百子千孙被就如同被火烧一般翻身坐了起来。
她一手搂着床柱,一手捂住了双眼,像是不忍直视眼前人一般,戚戚然问道:“你就非要用这种法子羞辱我吗?”
楚沉长身玉立于榻前,眸色幽暗地看着她,当下沉声不语。
“你就不能换点别的?这么简单粗暴还伤身的辱敌之法怎么配的上你风姿朗朗俊美无双的楚王殿下?”
秦真心想着待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趁着还能说话的时候就多说两句吧。
“我当年受了重伤后武功全废已经够惨了……”她想着只要楚沉还没对她下死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矫揉造作的示弱是演不成了,秦真话锋一转,开始卖惨,“这三年,我连秦王府的门都没出过,原想在家中待着等死也挺好的,还被戴鸿这个老贼发兵围城强娶了……”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反手抹了一把压根没流泪的眼睛,满是心酸地叹气道:“其实你大可以耐心的等一等,我原也活不了多久了,秦王府如今也是人人可欺,若是你放我南州去,指不定哪天就被谁欺辱死了,还不用脏你的手,多好?”
楚沉俊脸微沉,没接她的话,便默然转身离去。
这就……走了?
秦真听到脚步声缓缓的放下了捂着眼睛的右手,偷偷去瞧楚沉的背影。
哪知那厮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秦真只偷看了一眼。
他便转身大步走了回来,忽的伸手带着疾风直击她面门。
一瞬间,秦真瞳孔都放大了。
楚沉的手却只是轻轻碰触到了她的眉心,而后,温热的指尖缓缓下滑,拂过她的眉眼、脸颊,停在了下颚处。
秦真全身僵硬,惊得屏住了呼吸。
只片刻。
他的手就再次动了。
秦真以为自己这次在劫难逃,索性就闭上了双眼,作从容赴死状。
哪知他手起如刀,掀落的只是她头上死沉死沉的凤冠。
顷刻间,秦真如墨般的长发随之散落下来,凌乱飞扬铺陈榻间,容颜艳丽地像是惑人心神的魅妖。
楚沉俯身看着她,眸色幽暗如深海,眼底深处却瞬间掀起狂澜。
恰此时珠翠落地声清脆,惊醒了什么,他收手回袖,垂眸敛去所有情绪,只字未言便再次转身离去。
而那冠上凤凰摔得破碎不堪,宝珠四溅散落了一地。
片刻后。
秦真感觉到有微风拂过脸颊,像是死神擦肩而过后,这大好人间赠她的一缕温情抚慰。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只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衣角拂过门框,消失在了视线里。
秦真抬手摸了摸额头,指尖触到了些许细汗,还有被沉重凤冠压出来的印痕。
所以楚沉刚才动手不是要杀她?
可这同她水火不容死对头,为何会这么……好心?
都说为君者心思难测,可楚沉这也忒喜怒无常了一些。
秦真琢磨得头疼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伸手揉着额头,喃喃道:“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推门声。
蓝烟和另外三个随行的贴身侍女跑了进来,哭着眼睛喊道:“郡主!”
“我没事。”秦真抬头看到她们立马先说了这么一句安抚着,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们把殿门关上,低声道:“别哭啊,你们一哭,我更静不下心来想法子了。”
几个小侍女们闻言,纷纷止住了马上要扑到她跟前大哭一场的架势。
秦真心里有些乱,想着要不集思广益试试?
“都过来。”她招手示意小侍女们近前来,一脸正色的问道:“刚才我那死对头把我抱进来放这了。我人都到榻上了,他就摸了一下脸,就一下……然后什么都没干就走了,你们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侍女们面色纠结:“……”
蓝烟鼓起勇气问道:“那除此之外,楚王还对您做什么了吗?”
秦真低头看了地上的破凤冠一眼,补充道:“他临走前还把我头上的凤冠掀了,我事后想想,觉得他大抵是好意。但是他动手的时候吧,有点凶,我都以为他要把我头盖骨掀下来。”
众侍女倒吸了一口冷气:“……”
蓝烟都快吓哭了,“郡主,您当初和楚王同在京城做质子那么多年,快想想可曾有过什么旧情?”
一旁的暖玉连忙附和道:“是啊郡主,旧时情谊该用就得用,您可千万别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们瞧我像是那种人吗?”秦真扶额道:“我同楚沉啊,旧情半点没有,旧怨倒是多的数也数不清。”
蓝烟急道:“您可在京城待了整整七年呢!天天互咬的恶犬也有偶尔给对方舔伤口的时候,您同楚王怎么可能半点旧情没有?您再好好想想!”
秦真努力地去回想从前在京城时和楚沉的那些旧事。
一时都没注意到蓝烟把她比作了恶犬。
四个侍女围在榻前,眼巴巴的等着郡主回想往昔能翻出一点能用来保命的旧时情谊。
过了好一会儿。
秦真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想起了……”
众侍女异口同声道:“郡主快讲!”
秦真缓缓道:“我第一次见楚沉,就差点把他弄死。”
第3章 示好
众侍女闻言,顿时掩面而泣,“郡主您怎么……”
蓝烟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才稳住没有当场晕过去,颤声问道:“您再往后想想。”
秦真继续回想从前,陷入了沉思。
“后来我扒过他衣衫,抢过他心头好……”她想着自己从前干的那些事,心都凉了半截,只能尽可能地平静道:“总之只有更糟没有最糟,你们还要听吗?”
蓝烟听得小脸煞白,默默的把自个儿的披帛绕到了脖子上,“那我们还是自行了断了吧。”
“等等!”秦真见状眼角微跳,连忙伸手把小侍女拽住了,“别着急,再等会儿。”
小侍女们闻言,纷纷满脸期待地看着她,“郡主可是有了什么良策?”
秦真起身下榻,“良策暂时没有,但是我肚子有点饿了。”
众侍女们:“……”
她径直走到了案前席地而坐,随手拿起拿了个红枣吃,还不忘招呼小侍女们,“都来吃点,做饱死鬼就总比饿死鬼强吧。”
就是这喜案上只有红枣花生桂圆这些玩意,秦真还有些嫌弃。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侍女们都没有她心大,不敢吃也不敢坐,频频朝窗外看。
秦真正吃着花生,忽听得杀伐打斗之中传来一声:“我家君上是为秦郡主而来,戴贼已死,降者不杀!”
她一口卡在喉咙里,顿时上不去也不下来。
偏生外头那些个飞羽骑同鹦鹉学舌一般,齐声道:“我家君上是为秦郡主而来,戴贼已死,降者不杀!”
众人声若奔雷,盘旋在整个林王宫里,一时间回音久久不绝。
“咳咳咳……”秦真咳了许久勉强缓过来。
几个小侍女跑过来又是拍背又是递茶,蓝烟试探着问道:“郡主说自己同楚王没有旧情,那楚王今日怎会为郡主而来?”
“北州离林州可远得很呢。”暖玉嘴快道:“这可一点也不顺路!”
秦真接过茶盏,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水,轻叹道:“我从前真是小看了他。”
众侍女面露不解,“郡主此话何来?”
秦真顺手把茶盏搁在桌案上,“他今日占了林州将戴老贼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身家收入麾下不算,还想要我秦氏的南州啊。”
她左手拿了一颗红枣,右手拿了一颗花生,幽幽道:“我说他怎么手都伸出来了又不杀我……原来是要拿我做堵天下悠悠众口的由头,难怪了。”
他们这话喊出来,天下人都知道了楚王是为了美人冲冠一怒灭戴贼,哪怕是皇帝知道了,也不好问罪他擅自出兵。
楚沉得了林州,又扣着她让南州俯首,还能让皇帝和各方诸侯都无话可说。
一举数得,高明啊!
秦真自叹弗如,一口把红枣吃了。
小侍女们听不太懂,只小声问道:“那郡主……咱们是不是暂时性命无忧了?”
“嗯。”秦真点了点头,淡淡笑道:“这下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先凑合着吃点吧,今夜怕是没人顾得上我们。”
侍女们轻轻松了一口气,连忙跪坐在桌案旁,暖玉还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红枣花生不管饱,郡主吃这个芙蓉糕。”
“还是暖玉聪明,知道藏些吃的在身上。”秦真笑着接过来和侍女们分而食之。
窗外夜色悄然降临,火光四起,照的殿门轩窗上刀光剑影重重。
外头兵荒马乱地打了半天,喊打喊杀声变成了众人山呼“楚王千岁!”
到了夜半时分,外头的动静才渐渐小了下去。
秦真为了安抚小侍女们,说了许多话,渐渐地有些犯困。
她这几年药吃多了本来就嗜睡,这些天又连着赶路疲倦得很,便闭眼伏案歇着。
过了许久,喜帐后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转眼间,有人飞身而出,一剑劈向了伏案而睡的秦真。
“郡主小心!”小侍女刚好抬头看见了这一幕,当即惊声大喊。
而那伏案人却好似睡熟了一般,毫无反应。
蓝烟连忙冲上去挡,眼看着那剑锋直逼她面门,身后的秦真却忽然抬起左手把人拽着护到身后,右手轻抬玄色袖箭破风而出,射穿了来人的手腕,长剑咣当落地。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就连退数步,转身往喜帐后窜去。
“来都来了。”秦真扬袖,又放了一只袖间射穿了那黑衣人的右腿,温声道“就别走了吧。”
声落,那人“噗通”一声跌跪在了殿中央。
秦真不紧不慢走到那黑衣人跟前,这才看清了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她居高临下,笑问道:“姓戴?”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啧,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秦真抬手拂了拂袖间的褶皱,微微笑道:“急什么,迟早会杀你的。”
黑衣人顿了顿,他人还没杀成,还被废了一只手一条腿,跪地难起身心俱痛还要听这样气人的话,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秦氏阴险!假意答应我父亲把女儿嫁过来,实则和楚王里应外合占我林州……秦氏小人!”
他好似找到了宣泄口越骂越大声,唾沫横飞。
秦真却轻轻击掌,笑道:“这个好。”
黑衣人怔了怔,“你说什么?”
“和楚王里应外合占林州,我方才怎么没想到还能换成这种说法。”秦真点了点头,桃花眼里都染了笑意,“嗯,这个说法很好,我喜欢。”
她微微俯首,嗓音温柔道:“多谢了,戴几。”
黑衣人温声差点气得吐血,“谢你大爷!还有我不叫戴几!我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戴四……”
“哦,原来是戴鸿第四子。”秦真站直了身子,微微挑眉,徐徐道:“南州秦如故,幸会。”
秦真,字如故。
她当年顶着弟弟秦深的名字进京为质,总觉得别人喊秦深不是在喊她,后来得太傅取表字“如故”,秦如故三字便长年占着京城风云榜上第一。
秦真报名姓的时候眸色清亮,眉眼分明还是旧眉眼,却无端地多了三分年少时桀骜轻狂的风流意气。
戴四气得一头栽倒在地,恨声道:“你是不是有病?谁不知道你是南州秦如故?”
秦真笑意微收,“我怕你太蠢,日后黄泉路上寻仇找错了人。”
这戴四但凡是聪明的,走了暗道就应该往外跑。
这厮倒好,脑子被驴踢了居然跑回来杀她,简直是嫌自己命太长。
“噗!”戴四终于还是吐了血。
秦真眼角微挑,怕他被气得当场一命呜呼,转身吩咐侍女们,“开门,告诉外头戴四在我这。”
戴老贼儿子不少,但是只有戴四是嫡出,最受宠。有了他,必然能帮楚沉把戴老贼的老底搜刮干净。
果然是她命不该绝,刚想着怎么和死对头缓和一下关系保住性命,这个戴四就送上门来了。
“是。”蓝烟应声走过去,喊了一声外头的守卫。
很快就有飞羽骑进来,他们目不斜视,一句废话都没有,押着人就走。
“秦……”戴四原本还想破口大骂,结果一张嘴就吐了血,像条废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侍女们连忙把殿门关上了。
秦真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慢悠悠地走到了喜帐后,发现了底下有个暗道。
方才戴四就是从那冒出来的。
蓝烟跟在她后头,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小声道:“郡主要不走暗道跑吧?”
秦真摇了摇头,“这暗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若是出口在林王宫另一头,那就死得更快了。”
侍女们张了张嘴,愣是接不上话。
秦真这么折腾了一通,是真的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她打了个哈欠,绕到喜帐前准备倒榻就睡,有天大的事都明儿个再说。
可就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几个侍女们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到一旁。
秦真抬眸看去,便见殿外灯火通明,夜风忽来,吹得殿前树影浮动,落花如雨有些许落入了殿中。
下一刻,楚沉乘风入殿而来,他已经卸了甲,换了一身白衣缓带,发束青玉冠,行走间身姿如玉,袖袍被风吹得翩然欲飞,纤尘不染地像是遗世而独立的谪仙。
有那么一瞬间。
秦真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在京城那会儿,她还是那个风流快意,终日醉卧十丈软红的此间少年。
好似这三年,她只是喝醉了,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惊醒之后,一睁眼就能看到死对头还如同当年一般,他总是一副超然脱俗的神仙模样,却总是一出现就把众人风头抢尽,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让她忍不住想把他一把拽进这万丈红尘里。
楚沉行至殿中央,抬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蓝烟低低地喊了声“郡主!”
刹那间,神情恍惚的秦真忽地被拉回了现实。
她眨了眨眼,挥手让侍女们都下去。
蓝烟等人只好低头退到了殿外。
转眼间,偌大个宫殿里只剩下秦真和楚沉两个人。
一时相对两无言。
满殿红罗纱被悄然潜入的夜风吹得翩翩飞舞,龙凤烛高燃,火光微微摇曳。
秦真身后就是喜帐,桌案上那些寓意着“早生贵子”的花生桂圆都被她和小侍女吃的差不多了,壳和碎屑落了一地。
她脸皮厚,生平少有这样尴尬的时候,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周静悄悄的,忽地传来了“咯吱”一声,秦真眼角余光一瞥,看到外头有人顺手把殿门关上了。
她顿时:“……”
关什么门?
谁关的!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殿门关上后,在几步开外站了许多的楚沉忽然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秦真心里一慌,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喜帐里。
终于还是到了拿看家本事保命的时候。
她闭上双眼问道:“楚沉……要是我说我当初女扮男装在京城当质子时抢你的美人,试图把你变成断袖,事事都要同你针锋相对,是因为我爱慕你,你信么?”
楚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微微笑道:“我说信,你就肯把牙间巨毒、袖中暗器、腰上软剑、还有脚底的匕首都扔掉吗?”
第4章 同眠
秦真冷不丁被他噎住了,睁开一双桃花眼,眸色复杂的看着他。
楚沉实力证明死对头的存在,除了最想杀你之外,还可能是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
暗器软剑匕首都是秦真准备用来杀戴老贼的,存了一击必杀之心,而那牙间巨毒却是她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准备的。
她这些东西藏得十分隐秘,连贴身伺候的侍女都不知道,这厮却一清二楚。
不远处红烛滴蜡,火光摇曳间,气氛越发的微妙起来。
秦真自个儿说的喜欢人家,眼下更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能、当然能。”
她当即就当着楚沉的面取出牙间的巨毒扔了,然后把袖箭卸下,腰间的软剑也□□扔到了榻前,连鞋都蹬了,盘腿坐在榻上。
“你看,我都扔完了。”秦真抬头朝他笑,说话间脸上还带了三四分“你看我乖吧”的模样。
“都扔完了?”楚沉语气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忽的伸手握住秦真的右手将其抬高。
刹那间红袖垂落露出肤如凝脂的手臂来,也露出了她带在手腕上的那个金色的铃铛手环。
“那这是什么?”他屈指拨了一下那个镂空的铃铛,里头装了东西,晃动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啊是装香丸用的,又称袖里乾坤……”秦真说话间,忽然就着那个铃铛朝楚沉轻轻吹了一口气。
温热的呼吸掺杂着异香徐徐扑簌在楚沉脸上,浅笑盈盈间勾魂夺魄。
他微顿,愣了那么一瞬。
秦真见迷香起了作用,桃花眼里笑意流转,有些得意的勾唇道:“不过我在里头放了迷魂香,用十倍的药量特制的那种、特凶猛,你有感觉了吗?”
楚沉眸色骤沉,凝视了她片刻后,忽然闭上了双眼。
“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不要一天到晚都做什么正人君子,人不风流枉少年不沾酒不逛青楼有什么意思?该见识新鲜玩意的时候还是要去瞧瞧的,可你非不听,你看吧连这玩意都没见过……”
秦真一边说话一边翻身下榻,抬手就把楚沉往红罗帐里推,正打算抽回手好好喘口气,同这人正儿八经的谈一谈的时候。
楚沉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拽进了喜帐里。
秦真猝不及防就扑到了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奇怪这特制的迷魂香怎么迷不晕楚沉,脚上的动作就掀落了右侧的喜帐,红罗纱徐徐落了下来,帐里一下变得狭小而昏暗起来。
他们离得那样近,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夏夜闷热,体温也跟着节节攀升。
秦真对上楚沉幽深如墨的眸子,一时之间很想去死一死。
她想换个姿势,但是又挣不开楚沉的掣肘,只能认命的趴在了他怀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同他道:“你瞧,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很想与你把臂同游,可你不愿意,我就一直心心念念到了现在。”
楚沉都被她气笑了,拥着她起身坐了起来,“心心念念这么久,就想用着迷魂香迷晕我?”
这个姿势,更像是秦真在他怀里小鸟依人了。
好在殿中也没旁人。
秦真心下默念了好几遍‘小命最重要’,而后抬头望着他,“不是你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满脸无辜,“我只是在如实相告,顺便……给你示范一下怎么用。”
“原来如此。”
楚沉面上没什么表情,伸手就把她腕上的铃铛手环摘下来轻轻一晃。
“等等……等等!”秦真连忙伸手掩住了口鼻,低声道:“我都这么喜欢你了,就不必用这玩意了。”
她说完,就一把从楚沉手中夺过了那铃铛扔出了喜帐。
金铃落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秦真转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死对头,一边琢磨着这厮怎么连迷魂香都放不倒,一边头疼着到了这个份上要怎么才好。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看见楚沉右手轻抬。
“那什么!”秦真抢先握住了楚沉的手,对上了他的视线,尽可能的含情脉脉道:“今夜良辰美景,红烛高燃,你我一别三载,鸳鸯帐里喜相逢……”
楚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真有些不太好意思道:“我想着是我爱慕你,那榻上这事就应该是我主动些,你说是不是?”
楚沉一时沉默无言。
秦真见他不说话,便觉着是默许了。
她缓缓退开了些许,和楚沉保持了一定距离,正思忖着用哪招能把他一下放倒的时候,死对头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就扫过了过来。
秦真顿时打消了同他动手的念头。
若是她还是三年的秦如故,同这人硬拼也不怕,如今,就只能智取了。
她磨磨蹭蹭了片刻,期期艾艾的抬眸望着他,“要不……我先给你脱一个?”
楚沉闻言星眸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脱。”
秦真暗自咬了咬牙,然后笑着把嫁衣一件件脱下来扔到塌下,没一会儿,便只剩下一层里衣。
以前最是非礼勿视的楚沉就这么看着她,眼神都不带飘一下的。
反倒是秦真自己,有点下不去手了。
这最后一件里衣解开,她可真的要同死对头“坦诚相见”了。
楚沉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其他动作,淡淡问道:“最后一件留给孤?”
“不不不!”秦真闻言差点从榻上蹦起来,嗓音都有些发颤。
她拒绝了之后,又怕楚沉看出她是假意,连忙开口解释道:“我这好不容易要同喜欢的人做快活事了,心中欢喜之情难以自抑,旧伤好像要犯了……”
楚沉微微皱眉,伸手便去探她的脉搏。
“没事!你再等我片刻。”秦真没让他碰到手腕,就忙着从袖中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头也不抬得对楚沉道:“容我吃颗药先。”
楚沉没等她把药丸倒出来,就把整个白玉瓶拿了过去。
秦真见状,有些发懵,“这是我的药,你吃了没用的。”
“别吃了。”楚沉随手把那瓶子扔到了一旁,语气微沉道:“睡吧。”
“我们就、就这样直接睡?”秦真惊了,“你怕是不知道我这几年……身子实在弱的很,有同你行那事的心,也没那力,哪怕我再喜欢你,只怕也撑不过几下就昏死过去了。到时候我连喘气都不会,你一个人折腾……有什么意思?”
“秦如故。”
楚沉语气淡淡的喊了她一声。
秦真立马闭了嘴。
那三个字代表着她最美好的年少时光,却已整整三年没人喊过这个名字。
哪怕秦真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难免怔了怔。
楚沉见她如此,意简言骇道:“睡。”
“我……”秦真有苦说不出,抱住了死对头的胳膊,低头在他怀抱里轻轻蹭着,想法设法的拖延,“夜还长着,要睡也不急在这一时吧?而且我来的路上睡多了,现下实在是睡不着,要不咱们盖着被子叙叙旧?”
她没楚沉接话,自个儿又把话接上了,“其实这三年……我真的很想你。”
楚沉闻言,抬眸看了秦真一眼,然后就抬手点住了她的穴道,把人放倒了。
“真的不先叙叙旧吗?”秦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楚沉俯身下来,那张俊脸离她越来越近。
她心跳都停了一下,“要不你先打我两下出出气也行啊。”
楚沉没接话,只问她:“心经第一句是什么?”
“楚沉、楚平澜!”秦真的心情已经难以从复杂和惊诧来形容。
她连名带姓还有表字都喊出来了,满脸痛心疾首的看着楚沉,“你这都是什么癖好?要睡就睡!为什么要一边睡我,一边让我念经???”
楚沉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沉声问道:“你念不念?”
“念。”秦真郁闷极了,但还是应的很快,反正动都动不了,也跑不动,还不如配合点,还少受点苦。
她这般想着,便闭上双眸开始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楚沉听她忍着气委委屈屈的念经,薄唇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弧。
他起身缓缓退开了,盘腿坐在床榻另一侧,闭上双眼,摘下左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一颗一颗的转着。
心中炙热却一时难消。
四下悄然,只有夜风从窗外呼啸而过。
秦真念着念着,嗓音也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楚沉有什么动作,便偷偷睁开右眼瞄了他一眼。
只见他端坐一旁不动如钟,只有袖下的手时不时的动一下。
秦真也不敢惊动他,闭上眼睛继续老老实实的念经,只是心中越发困惑了。
这厮到底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声势浩大的带着飞羽骑来抢婚,有这现成的洞房花烛夜,人一块进了鸳鸯帐,衣衫都脱到了最后一件,结果让她给他念心经?
到底是她有病?
还是楚沉不行?
秦真乱七八糟的想着,这心经许是真的能让人平心静气,她念着念着,睡意就悄然袭来。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到自己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楚沉的那天。
第5章 旧梦
那是秦真十三岁那年的落花时节。
她同一众诸侯之子进京为质的第四年,众人都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生怕哪天半夜就被砍了头渐渐地摸索出了些许保命的门道,试探着怎么才能让当时的老皇帝庆文帝少忌惮自己家一些,于是一个比一个表现得草包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
秦真是个中翘楚,小小年纪便整日眠花宿柳,与人高楼斗酒。
她酒量极佳,众人都被她灌怕了,连连说“喝不了了!”
秦真其实也醉了,眼攒桃花,面上却丝毫不显,笑意轻狂道:“愿赌服输,该喝就得喝。这京城之中无人比我生得好看也就算了,怎么能连一个比我酒量好的都没有?喝!”
其中一人醉醺醺,连声说实在不能再喝,又道:“谁说京城没人比你生的好看?有,有的!就在月华山,上次我遥遥一见,还以为是天上来的神仙!秦兄同他比起来,那也得、也得……秋色平分!”
秦真惊诧道:“当真?”
那人一口咬定:“骗你,我就是狗!”
“那我可得去瞧瞧!”
秦真二话不说就翻墙出城,乘着醉意闯上了月华山去寻美人了。
梦里的月华山还是旧时模样,遍地树影重重,了无人迹,月色如水笼罩山坡。
秦真穿林拂花过,踏水而行,一路施展轻功上了山顶,行至九重塔前,别说是绝世美人,她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秦真也醉得不轻,拿扇子轻轻敲了敲额头,轻笑道:“我怎么就信了那个酒鬼的话?”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就打算转身往回走。
可就在转身那一瞬间,秦真瞧见了九重塔上站着那么一个翩然若仙的白衣少年。
饶是见惯了世间绝色的秦真,也不由得为之一愣。
少年站在高处,身后是皎皎明月和漫天星辰。
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墨发如漆凭栏而立,清月流光落了满身,衣袂夜风吹得交叠翻飞,纤尘不染的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直上九天去。
在此之前,秦真觉着那些个“倾国倾城”、“一眼误终生”的词儿都是那些个写话本的杜撰出来糊弄人的。
而在对这少年惊鸿一瞥之后,她信了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夜风缓缓,吹落满树梨花,徐徐扑簌在秦真身上,有几片还钻进了她宽大的袖袍里。
她愣是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然后才发觉那站在月色与春风中的翩翩少年也在看她。
秦真扬眉一笑,当即便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跃上了层层屋檐,直接登上了最高处。
她一袭红衣潋滟,衣袂翩然的落在那少年眼前,纸扇轻收,含笑道:“在下南州秦如故,还不知美人姓甚名谁?”
少年眸色如墨看着他,些许诧异,温润有礼中带着几分客气疏离。
他淡淡道:“楚沉。”
“楚、沉?”秦真醉得头脑昏沉,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微微笑道:“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楚沉没接她的话。
她随手开了扇,轻轻摇着,带着满身纨绔公子的风流浪荡劲儿,含笑欺身向前,“莫不是你我前世缘分未尽,所以今生又在此相逢?”
楚沉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嗓音淡淡道:“你喝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秦真煞有其事的轻叹了一声。
她望着眼前白衣如画的少年,桃花眼里笑意泛泛,缓缓地凑到他身侧,低声耳语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楚沉没说话,只是垂眸,褪下了右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捻着。
秦真半响没等到少年答话,不由得转头看他,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她就近打量着少年的眉眼,眼中满是惊艳之色,有些感概道:“你年纪轻轻的,生了一张这样招人的脸,待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怕被妖怪女鬼抓了去?”
少年闻言忽然缓缓笑了,低声问道:“那你是妖还是鬼?”
秦真只觉得春风迎面,也比不得他一展笑颜。
“我啊。”她手里把玩着折扇,顺手转了转,桃花眼微挑,颇是认真道:“我是来救你的人。”
楚沉本就周身气度温和,眸中染了笑意,越发的惑人心神起来。
秦真原本就醉的不轻,这会儿更是醉的找不着北了,煞有其事地同他说:“你跟我回家去,我护着你,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楚沉手上的动作微顿,温声道:“公子的美意,我心领了。”
“别只心领啊。”秦真说着就笑吟吟地伸手去拉他,“咱身也领了吧。”
楚沉在秦真的手碰触到他之前就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没曾想秦真这个醉鬼,身子一晃就往前栽了。
少年若是再退,她必然要以头撞地。
他微顿,伸手把人扶住了,温声道:“小心。”
秦真却借势抱住了少年的胳膊,笑得像只得逞了的狐狸,“果然是人美心善。”
她赞了一声,越发的放肆轻狂起来,笑道:“不过人我都抱到了,肯定是不会放手的。你是自个儿跟我走呢?还是我抱你回去?”
楚沉眸色微诧,抬手就要拂开她。
奈何秦真手劲极大,抱住了就不放手,发现他的意图之后,反倒抱得更紧了。
她就势一倒,下巴搭在了楚沉肩膀上,少年身上萦绕着的淡淡檀香便扑鼻而来。
秦真轻轻一嗅,浅浅勾唇,与他低声耳语,“我这人呢,一向都不喜欢来硬的,但要是你实在不肯,我又实在很想要你,那就只能破破例了。”
楚沉又好气又好笑,勉强站直了身,把她推开些许,正色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知道。”秦真抬眸看他,“月华山啊。”
楚沉道:“此处是月华山上九重塔。”
少年眸中倒映着红衣潋滟的人儿,眉眼俱是认真道:“我是楚沉。”
秦真愣了愣,而后笑道:“我知道你叫楚沉,方才是我开口问的。”
她醉的头脑晕沉,光晓得这少年姿容俊美,世间少有了。
哪还记得“楚沉”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少年面露不解,“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走?”
“我在等你点头。”秦真微微笑道:“我生平第一次对人用强,还有些生疏,见笑了。”
楚沉一时无言:“……”
秦真拥美在怀心思乱动,见他没有挣扎也没有乱动,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谆谆善诱道:“跟我走啊。”
声未落,楚沉便伸手推开了她。
秦真被推得一个跄踉,眼疾手快的扶着栏杆才站稳,她抬眸,有些受伤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楚沉手里捻着佛珠,低低地道了声“对不住。”
“哎。”秦真听到这三个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没对不住我,大抵是我强的不对,你等会儿……我想想别的纨绔子弟都是怎么抢人的啊。”
她说完,还真的开始琢磨这事了。
少年见她这模样,有些忍不住想笑,温声道:“不用想了,我从一出生就被当今圣上囚在九重塔里,已有十六年整,以后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君此夜踏月而来,已尽你我前世之缘,为免遭我连累,还是速速离去吧。”
秦真认认真真的听他说完,奈何醉意混沌,愣是只听懂了一句,皱眉问道:“你是被关在这里的?”
楚沉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玉珏,语调如常道:“今上赐我锁龙佩做禁步之用,玉在人在,终生不得踏出九重塔半步,如有人同我有了牵扯,一概以谋反论罪诛杀满门,你……还不走?”
秦真怔怔地看着他。
同是因为老皇帝一句话就失去了自由的人,她和那些个来京城当质子的诸侯质子们至少还能在京城里头随便走,偶尔在城外踏个青,那些个盯着他们的人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楚沉同他们比起来,可就惨多了。
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这种地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秦真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
秦真望着他,目光微微下移,停留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你说就是这玩意让你连这破塔都出不去?”
“嗯。”楚沉低低的应了一声。
秦真想了想,开口问道:“玉在人在?也就是说这个禁步毁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少年有些错愕的看着她,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这还不简单?”秦真扬眉,借着酒意抬手就把少年腰间的禁步扯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红袖扶风起,顷刻间,锁龙配做成的禁步就落地碎成了渣。
塔中守卫都被惊动,纷纷跑上了顶层,带头的高声问道:“何人擅闯禁地?擅闯着格杀勿论!”
楚沉抬手推了秦真一把,“你快走!”
秦真眼里却好似完全看不到旁人一般,对那些人所说的“格杀勿论”也没有丝毫畏惧。
她顺势握住了楚沉的手,抬眸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桃花眼微微弯起,笑意飞扬道:“锁龙佩碎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
第6章 被骗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
秦真嘴里念叨着这么一句忽的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喜帐里空荡荡的,楚沉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她被封住的穴道也已经解开了。
外头天光大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小轩窗,落在层层红纱上,璀璨得有些刺眼。
秦真抬袖遮住了眼睛,大半的思绪还在沉浸在那个梦里,一时心神动荡难以平复。
以前楚沉那厮一贯对谁都温和有礼,唯独对她敬而远之,能一句话说完绝不会多说第二句。
果然是做梦啊,梦里什么都有。
当年她醉闯九重塔,酒醒之后,人就已经在天牢里待着了,也不太记得自己喝醉了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秦真当时蹲在牢房里听偷摸混进来的好友谢荣华说:“你这次闯大祸了!满朝文武气昏过去好几个,老皇帝正在头疼是先杀楚沉一个,还是把你们秦王府和楚王两家人全砍了!”
那时候,她才想起来,月华山上那座九重塔里关的是那个刚一出生就被国师断言帝星降世,将来必定会夺走老皇帝至尊之位的楚王嫡子楚沉。
老皇帝自打听信国师的预言之后,日夜难安,想杀了楚沉以绝后患,又怕他死后,帝星就托世到别人身上,所以才费尽心思把楚沉关在阴气聚集月色最浓的月华山,命他自幼带着锁龙佩,派重兵把守禁锢他的自由,让当世的大儒得道高僧轮流给他讲佛法大道、讲君臣人伦,试图化解这场天命危机。
年少时的秦真一直觉得庆文帝是老糊涂了,丹药吃多了脑子不灵光才会信这个,但是最倒霉的不是她,也只能笑笑不说话。
但是这一切,在她醉酒闯上月华山,摔碎锁龙佩,将楚沉带出九重塔的那一刻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哪怕秦真当时为了自保使劲浑身解数,连带着也护住了楚沉的性命,让他成为了众多质子之中的一员,获得了些许自由。
可说到底,楚沉后来入世之后所受的苦难折辱,都是因为她而起。
秦真抬手揉了揉眉心,算起来,还真是她有些对不住楚沉。
要么还是主动些,把旧债还了?
不然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必然又要短命好几年。
秦真这样想着,伸手扶着床柱起身下榻,昨夜扔在地上的那些袖箭暗器什么的早已不翼而飞,连鞋都换成了新的。
她走了几步,守在外头的侍女们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而入,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秦真沐浴的时候闭着眼睛想事儿,也没注意到蓝烟和暖玉几次欲言又止。
半响后,她起身出浴换了一身朱红色的衣衫,随手拿了只玉簪挽起长发,温声问道:“王大人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蓝烟低着头,轻声道:“应该在后头的偏殿里。”
“走,过去瞧瞧。”
秦真眼下得确认那些随行官员还活着才能放心,也好让人回南州去搬金子来偿还楚沉一二。
侍女们匆匆跟上她的脚步,低声道:“您现在不便走动吧?若是被楚王知道……”
“知道就知道了,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秦真不以为意地往外走,都做好了外头若有人阻拦,她就同人打嘴仗的准备,奇怪的是外头的守卫见了她纷纷行礼,并不限制她的出入自由。
秦真有些诧异,也没说什么,只微微点头示意一笑而过,往后头的偏殿走去。
而此刻,试图同楚沉打嘴仗的人刚刚带着三五个随从飞马扬鞭赶至林王宫正门前,居高临下地朝守门的副将道:“去禀告你们君上,就说东安侯谢荣华有要事求见。”
来人身着一袭绛紫锦袍,贵气逼人,翻身下马时随手就把马鞭扔给了身后的随从。
“侯爷请随末将来。”守门的将领认得东安侯,这边带他入内,又派人速速去君上跟前通报。
“有劳。”谢荣华气度翩翩的道了声谢,便跟着一道往里走。
他要见的人此时端坐正殿主位,翻看着底下众人呈上来的名册和账册。
底下一众谋臣副将共二十余人,分列两旁,论其此次发兵攻打林州的得失来。
一众谋士们有些忧心忡忡,“君上此次贸然出兵,得了林州,又有秦郡主在手,南州亦是掌中之物,可这势头太盛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龙椅那位只怕也要坐立难安了。”
副将们则是意气风发,纷纷开口道:“叛贼不剿,一年比一年势大,皇帝的龙椅就能坐的安稳吗?”
“更何况君上此次发兵打的是反贼,是为了抢回意中人,古来多少豪杰冲冠一怒为红颜,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说什么!”
最年长的那位谋士颇是担忧道:“可就是君上心仪秦郡主这事……说出去几人能信?”
众人纷纷闭了嘴。
他们这次出兵占尽天时地利,连为抢妻而夺城的由头都好的不能再好,偏偏抢的这个人不太对,全天下都知道楚沉和秦真当年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这忽然就变成了心上人,谁敢信?
楚沉抬眸看向众人,“孤信。”
他只说了两个字,底下众人再次哑口无声。
殿中静默了片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决定先找点别的事情来讲。
左下方副将率先开口道:“末将已经清点过戴贼底下兵力不足七万,先前围南州事吹嘘自己十万大军围城,可笑是秦王居然真的信了,一仗都没打,就把女儿嫁给了这老贼!”
楚沉合上名册放到一旁,语调微凉道:“她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取林州。”
底下众人又接不上话了。
右边的谋士感慨道:“秦郡主病弱之际尚有如此野心,全盛之时又当如何?”
方才说人可笑的那个副将小声接话道:“有点可怕。”
楚沉笑了笑,翻了几页账册一目十行的看着。
底下众人还没想好说些什么好,外头的侍卫匆匆进殿而来,“启禀君上!东安侯求见!”
“他来得倒快。”楚沉随手把账册合上了,“让他进来。”
底下众人低声道:“东安侯来干什么?”
“听闻他同秦郡主交情匪浅,不会来是横插一脚的吧?”
谢荣华迎着议论声快步入内,上来就客套寒暄,径直走到了身居主位的楚沉面前,“一别三年,楚兄别来无恙?”
他不过双十年纪,姿容俊美,一双狐狸眼显得人很是精明,面上带笑时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意。
可听过谢侯名号的人,都知道这一位是经商的奇才,短短数年便以一己之力将封地变成了整个大庆最富饶的地方,说他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楚沉端坐主位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来人,语气淡淡地问道:“东安侯此来林州,只是为了同孤叙旧?”
“叙旧是肯定要叙的。”谢荣华笑道:“不过我此次来,有一桩极其要紧的事,还望楚兄能成人之美。”
谢荣华生怕楚沉不答应一般,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同秦兄……不,如故,那是多年情谊,早就两情相悦了,若不是这次戴老贼突然发兵围了南州强娶她,我们两家都在挑吉日马上成婚了!楚兄啊……”
他琢磨着当年楚沉和秦真那些破事儿,在心里为好友捏了一把汗,斟酌再三才继续道:“我知道你出兵一趟耗资甚多,这样、你开个价,只要你肯让我带如故走,多少银子都成!我绝不还口!”
楚沉屈指,轻轻敲了桌案两下,语调微凉道:“她和你两情相悦?”
“对!”谢荣华为了救好友脱离苦海扯起谎来面不改色,极其认真道:“她说过非我不嫁。”
楚沉的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你被她骗了。”
谢荣华闻言,不由得有些懵,连忙问道:“什么?”
楚沉面色如常道:“她昨夜哭着喊着说喜欢孤,爱慕孤多年情根深种才几番行事出格。”
饶是谢荣华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秦兄为了保命也太拼了!
他越发下定决心要救秦真于水火,当即收了笑,露出些许怅然示意来,“楚兄这话我是决计不会信的,再怎么样你也得让我见到如故当面问清楚才行!”
楚沉若有所思道:“眼下不行。”
谢荣华不解道:“为何?”
楚沉缓缓道:“她还在睡。”
“什么?”谢荣华一瞬间如遭雷劈,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咬牙怒道:“禽兽!”
殿中一众副将和谋士怒了,“东安侯不请自来,我家君上以礼相待,你怎么还胡乱骂人?”
谢荣华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撑在桌案上俯视着楚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三年都下不来榻啊!你怎么、怎么能下得去手?”
楚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面色如常道:“是她非要朝孤下手。”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点了秦真的穴道,那人能闹腾到天亮都不睡觉。
谢荣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震惊道:“楚兄!你如今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的比我还像真的?”
第7章 醒醒
殿中众人一时默然无声。
楚沉拿起案上的名册就往谢荣华脑门上拍,语调缓缓道:“醒醒。”
谢荣华一下子被拍的头晕眼花,差点气得往后倒,他一手抓着桌角才勉强站稳,他正色道:“楚兄啊,咱两从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以前过的不痛快,如今才扣着如故不放,想从她身上讨回来?”
楚沉面色平静如水,抬手抚平袖间的些许褶皱,淡淡道:“你多虑了。”
但是谢荣华越看楚沉这样风轻云淡越认定就是自己想的这样,他往边上的客席一坐,“反正你要是不让我见如故,我就坐这不走了!”
底下众人不忍直视,议论纷纷道:“堂堂东安侯竟这般无赖!”
楚沉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人脸皮厚如城墙,语调如常道:“也好。”
他说完这两个字,右手轻抬,“来人啊,把东安侯绑了。”
“末将遵命!”底下副将应了声便迈步上前来。
“怎么就要绑我了?”谢荣华有些坐不住了,一边扬手不让人近身,一边苦着脸道:“我不就是想见如故吗?又不是来同你抢戴老贼的家底!你至于这样翻脸不认人吗?”
这人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八面玲珑,同谁都能交好,与秦如故更是亲如兄弟,饶是如此他对楚沉热络也一点没少,还时常夹在两人中间当和事老。
从前是拦着秦真,让她别逮着楚沉一个人死命针对。
如今却要担心楚沉得了机会报复秦真。
可谓是操碎了一颗心。
楚沉有心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吩咐左右侍卫,“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是。”侍卫刚应声要出殿而去。
恰好此刻守在寝殿门外的侍卫匆匆来报,“禀君上,秦郡主她醒来之后……就去了暂押南州送亲官员的偏殿。”
楚沉还没说话,一旁的谢荣华抢先开口道:“你看!她一醒来就去找人想办法回南州了,她肯定不想留在这,楚兄啊。”
他眼中流露了几分同情,“你肯定是被她骗了。”
楚沉眸色微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多嘴多舌,割了吧。”
谢荣华最怕他这种面不改色就要人命的架势,立马噤了声。
殿里一时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
谢荣华才硬着头皮开口道:“楚兄,既然如故都醒了,那就派人先把她请过来吧。”
楚沉吩咐身侧侍卫:“无星,去问问郡主,可愿见东安侯。”
无星当即应声去了。
“楚兄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太对?难道这人回来说一句秦兄不见我,今儿个我就白来了?”谢荣华心道那谁知道是秦兄说的还是这侍卫说的?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当即吩咐殿外的随从,“长风你跟着一起去!”
“是,侯爷!”等在殿外的随从长风当即应了声,跟着刚出殿门的楚王侍卫一道往后头的偏殿走去。
两人刚过转弯处的时候,就瞧见秦真带着几个侍女进了偏殿,连忙追了上去。
下一刻,里头的人就把殿门关上了。
东安侯随从长风和楚王侍卫无星鼻子都差点被门撞歪,一时间,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而殿内。
秦真刚往里走了几步,一众送亲官员就纷纷迎了上来,“郡主!”
“郡主可还安好?”
“楚王没对您做什么吧?”
为首的王大人年过五十,两鬓斑白,往日最是老成稳重,这会儿看见她如同看见自家女儿被人糟践了一般,两眼通红,颤声道:“郡主受苦了!”
“不苦不苦。”秦真连忙开口道:“我昨夜睡得挺好的,一觉就到了日上三竿。”
声落,众人越发红了眼,几个侍女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秦真转身,很是不解的问道:“你们哭什么?”
侍女们低头,哽咽着说:“昨夜殿中的动静我们都听见了,郡主不必再掩饰什么,你是为了顾全大局委身楚王,奴婢、奴婢都知道的。”
“您想哭就哭出来吧,千万别忍着!”
王大人闻言,眼中更是老泪纵横:“只恨我等老而无用无力与飞羽骑一战,让郡主受此大辱,还要反过来安慰我等!”
众人一通骂天骂地骂楚沉,恨不得冲出去把那人千刀万剐。
“这说的都是什么?”秦真听得头疼,不由得开口打断道:“都给我闭嘴。”
众人霎时便静了声,只余下低低的抽泣和哽咽。
秦真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楚沉人很好。”
就冲着她从前对楚沉做的那些事,他没有一上来就砍断她的胳膊腿儿,也没将她抽皮剥骨做人彘的打算,在榻上也是点个穴道让她念念经,已然算得上“好人”了。
可惜没人信她说的话,一个个的反倒越发面色越发复杂,眼里满是痛心自责。
秦真见状,忍不住抬手扶额,轻声补了一句,“他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怪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露出“我就知道郡主承受了太多”的神情来。
王大人身形一晃,勉强站稳了,咬牙问道:“有多难以启齿?”
秦真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昨夜和楚沉躺在一张榻上光念经助眠了。
说出来他们也未必会信,若是被楚沉知道,原本不想杀她都要杀人灭口了。
“小小怪癖而已,无伤大雅。”她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同众人道:“诸位没事就好,我待会儿去他那试着求求情,若是他肯,你们就回南州去,让父王把这些年给我存的嫁妆都送过来。”
众人都懵了,连声问道:“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您不打算回南州了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楚王如今势大,再这样下去日后得至尊之位的人十之七八会是他,我跑的了一时,也跑不了一世。”秦真垂眸,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也怪我从前亏欠楚沉良多,现下怎么都得尽力补偿他一些,免得因为我同他那些过节连累南州百姓。”
王大人颤声道:“郡主……”
“而且如今他有这样的怪癖,只怕权位再高也很难娶到称心如意的妻。”秦真一想到自个儿昨夜反反复复的念经就喉咙发痒。
她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更何况,他肚量再大也不可能这么放我走,我还不如安分待着,先设法把你们送回去,我在这多待一阵,刚好看看他这毛病还有没有得治。”
众人心中戚戚然,但不得不承认,“郡主说的有理。”
秦真又温声安抚了众人几句,而后讲到南州和父王所处的局势,说话间不经意间回头看了殿门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总感觉外头有人在偷听。
殿外两人连忙蹲了下去,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长风不解地问:“你我不是来找秦郡主的吗?躲什么?”
无星还在处于听到秦真那句“楚沉人很好”的震惊中,压根没回他的话,难以置信地在原地蹲了片刻,忽然就施展轻功往主殿去。
“喂!”长风想推门去喊秦郡主,又见那侍卫飞身而去,纠结了一瞬连忙跃下栏杆,飞快的跟了上去,“还没传话呢?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从林王宫里穿廊而过,不多时就回到了主殿。
里头的谢荣华还在同楚沉说着“如故肯定会来。”
无星匆匆进门,朗声道:“君上!秦郡主、秦郡主说……”
殿中众人都快被他这大喘气的劲儿急死了,纷纷开口问道:“说什么了?”
无星高声道:“秦郡主说……您人很好。”
殿中众人安静了一瞬,后来一半人热泪盈眶,一半人喜形于色,异口同声道:“秦郡主真是独具慧眼!”
君上都二十有二,别说正妻,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
也怪三年前那弑父杀母的恶名传的天下皆知之后,谁也不敢把女儿嫁给他。
楚王不急着成亲,底下众人急的不行,好不容易听到有女子说他人好,简直要喜极而泣。
楚沉微愣,只片刻便恢复如常,淡淡笑道:“她人呢?”
“属下、属下……一高兴忘了请郡主过来。”无星醒过神来,很是羞愧道:“不过属下听郡主同南州那些人说待会儿要来找君上,想必马上就会过来了。”
“无妨,你退下吧。”楚沉说着,侧目看向一旁的谢荣华。
后者有些不太相信,“长风,她真是这样说的?”
“秦郡主的确说了这话。”长风后半句“她还说楚王有难以启齿的怪癖”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刚退到殿外的无星忽然又一阵风似得窜了进来,“君上!郡主过来了!”
殿中众人闻言连忙正衣冠理形容,大有拜见主母的架势。
楚沉墨眸里染了些许笑意,“来了便来了,你慌什么?”
无星兴奋道:“我们要有王妃娘娘了!君上有了娘娘,离我们有媳妇还会远吗?!”
众人万分赞同的点头,天知道他们盼着这一天盼了多久?
“行了,别吓着人。”楚沉语调如常道:“都退下。”
众人闻言,不得不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只留下谢荣华还坐在客席上没动。
楚沉墨眸微眯,扫了谢荣华一眼,下逐客令的意思非常明确。
后者厚着脸皮愣是不走,试图同他打商量,“楚兄,我们打个赌如何?”
第8章 脸疼
秦真带着几个小侍女不紧不慢穿廊而过往正殿去,一路上也没人阻拦,也不知道楚沉是真的对她毫无戒备,还是觉着她如今成了废人想跑也跑不掉,没必要防着。
跟在她身后的蓝烟低声劝道:“郡主,您真要去找楚王吗?要不……再想想?”
“我想得够久了。”秦真轻笑,抬袖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回头朝几人道:“你们都退到廊下候着,我一个人去就好。”
“郡主……”几个小侍女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送羊入虎口。
秦真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同她们解释不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性意简言骇道:“退下。”
“是。”小侍女们应声低头退到了廊下。
秦真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便往正殿走,结果刚迈开了两步,迎面就看见一众谋士将领鱼贯而出。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楚沉在不在里面,众人便齐齐侧身避让,然后就站在台阶上朝她笑,眼神十分之微妙。
秦真琢磨着这正殿台阶挺大的,横着走也能过去,用不着这么夸张给她让路啊?
莫不是楚沉底下的这些人,都有点怪毛病?
她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微微笑着同众人颔首示意便径直走了过去。
殿中门窗大开,阳光倾斜而入,照得整个大殿都金碧辉煌。
秦真迈步入殿,一抬头就看见身着白衣的楚沉高坐主位,周遭一切都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明亮得不像话,可四周无人,可他孤身独坐,如画眉眼低垂,却好似身在无边冷寂之中。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望着昔日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他此刻正抬手翻阅著书册,云纹广袖垂下些许层层叠起,露出一截如玉般的手腕来,越发显得手指修长白净。
秦真年少时就嫉恨楚沉生了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哪怕他性子一贯温和沉稳从不做轻佻风流之举,只是拿书持笔,亦能让人为此心动神移。
她到了现在还是越看越眼红,忍不住想去摸一把,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收敛。
“咳!”秦真抬袖掩唇轻咳了一声。
端坐高堂的楚沉这才发现有人来了一般,抬眸看向她,淡淡笑道:“来了。”
“嗯,来了。”秦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出几分自己和楚沉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来。
她有些怀疑自己这几年乱七八糟的药吃多了,脑子不太清醒,连忙收了几分杂念,试探着开口道:“那个……楚王殿下。”
楚沉眼里划过一丝不解,缓缓道:“秦郡主?”
秦真有些好笑地抬手扶额,她要是在这装客气有礼,最后累到的肯定不是楚沉,而是她自己。
光是称呼都要换好几个,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事?
“平澜兄啊。”她索性厚着脸皮同楚沉套近乎,一边缓步上前,一边徐徐道:“送我来林州的那些人家中都有妻儿父母,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你看、是不是能让他们先回南州去?”
秦真生怕楚沉不答应,连忙又道:“如今南州是个什么情形你也清楚,就算放他们回去也不敢多生事端的。你我之间的事……”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你想怎么着都成!”
楚沉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怎么个都成法?”
“就……”秦真走到案前就累得面色泛红,一手撑在桌面上,反正殿中也没别人,再丢脸也只有楚沉一个人知道而已。
她这样想着,大有全豁出去了的架势,“床帏之事,但凡你所知所想,我都包你满意!”
就楚王殿下在榻上的怪癖,只怕找遍全天下,也寻不到她这样能包容接受的女子了。
楚沉眉角微挑,眸色一时变得十分复杂,“秦真,你……”
“这还不够?”秦真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一时间心中感概万千,她闭上眼,轻声道:“无妨,只要你答应把他们放了,这些好商量。我以前看过的秘戏图也不少,咱们到时候再切磋调和就是了。”
楚沉闻言,莫名地有些头疼,当即开口道:“放。让他们今日就走。”
秦真闻言,猛地睁开双眼看他,“怎么我一说,你就答应了?”都不用考虑考虑?
她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楚平澜,你是不是一直就在这等着我主动开口说这些?”
楚沉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墨眸微眯,语调缓缓地问:“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秦真站的有些累,直接就坐在了桌案上,俯身注视着楚沉,“昨儿晚上我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了,我说你怎么老是朝我意味不明地笑,原来是……”
“你可想同他们一道南州?”楚沉觉着自己要是再不开口,秦真能琢磨出百八十种事来。
秦真听他问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试探!
这绝对是楚平澜在试探她!
她愣了一瞬便缓过神来,看着楚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我昨夜念经念得不好?”
楚沉一时无言以对:“……”
“我哪一句念错了?”秦真反省了片刻,愣是没想起来自己昨夜都念了什么。
但这种时候气势要足,绝对不能慌。
她抿了抿唇,很是痛心道:“楚平澜啊楚平澜,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一天、才一天啊!你就厌倦我了?”
楚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这些年……憋坏了吧?”
四周悄然,唯有他的嗓音低越而清晰传入秦真耳中,她霎时安静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这个死对头其实是最了解她的人呢?
自从她重伤回南州后,秦王府上下都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怕风一刮就把她吹倒了,更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她伤心吐血。
以至于秦真这么个爱笑爱闹的,都不得不娴静了许多,着实是憋得不轻。
她怔怔地看了楚沉好一会儿,不愿就这样被死对头看穿平白落了下风,一本正经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楚沉揉了揉眉心,刚要开口。
秦真忽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微沉道:“你是不是有别的狐狸精了?”
楚沉:“……”
秦真转身环视整个大殿,忽然看见左下方的浅黄色帘帐轻轻晃动着,此刻窗外树静风止,殿中也只有那一处有些许异常。
“你果然是藏了人,我说方才那些人怎么都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我!”她微微蹙眉,当即快步走下台阶,伸手去拉帘帐,“我倒是要看看你在这藏了个什么天仙模样的狐狸精?”
浅黄色帘帐被秦真一把扯了下来,藏人处就这样暴露在眼前,身着紫衣玉带的“狐狸精”一手遮目挡住了大半张脸,完全没眼看她。
秦真微愣,有些不解地问:“楚平澜,你怎么藏了个男狐狸?”
谢荣华放下了捂眼睛的手,又是着急又是激动不已,“我!我你都不认得了?”
秦真木然道:“认得是认得。”
在京城的那些年,她同谢荣华一起品花斗草混迹烟花柳巷,也曾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比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别说才分开了三年,就是再过三十年,想不认得都难。
她看了看谢荣华,又转头看了看楚沉,神色微妙地低声道:“但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我……”谢荣华差点当场晕过去,强撑着站稳了,咬牙道:“什么我和他搞到一起去了?我是来救你的!你知道你方才那一通闹,闹得我赔了多少银子吗?一百万!整整一百万两!”
他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一边抬手摸脸,一边心痛道:“我疼!我脸疼!”
“我方才又没对你动手,你疼什么?”秦真听得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赔一百万两?难不成……”
谢荣华心累万分,低声道:“我同楚兄打了个赌。”
秦真抬眸看了楚沉一眼。
这厮可不是什么会打赌的人啊。
楚沉迎上了她的视线,与之四目相对,面色淡淡道:“是他非赌不可。”
意思是楚沉原本不乐意打这个赌,是谢荣华非要上去找虐?
秦真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回头问道:“你们赌什么?”
“赌你想走还是想留。”谢荣华眸色复杂的看着她,“他问你想不想回南州,你不马上说想回就算了,你还跟他闹上了!”
秦真抬手蒙住了双眼。
这脸没法要了!
她原以为殿中无人,怎么折腾都没事,没曾想谢荣华会忽然跑过来,还躲在了帘帐后偷听。
这都是什么野路子?
谢荣华痛心疾首道:“秦兄,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但是我没想到……会难成这样!”
他可不信秦真会真的爱慕楚沉,因此越发觉着她是为了自保为了护着南州付出了太多太多。
谢荣华满目辛酸地看着秦真,“我的秦兄啊,真是苦了你了!”
秦真顿时无言以对:“……”
“行了谢荣华。”楚沉开口打破了秦真的尴尬,语气漠然道:“银子留下,你可以回了。”
“我不走!”谢荣华说着就要去拉秦真,谁知连她的衣袖都还没碰到,主座上的楚沉忽然抬手拿了一方镇纸就当成暗器飞了过来。
“小心!”秦真惊了惊,连忙出声提醒谢荣华。
后者抬袖将直逼面门的镇纸拂开,随着“咣当”一声,白玉镇纸落在殿中央碎成了好几块。
谢荣华广袖翻飞,长身玉立于大殿之中,朝秦真笑道:“秦兄心里果然有我。”
居高临下的楚沉一时没说话,只是俊脸忽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你要走就走,先把银子拿出来。”秦真见状不紧不慢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又正色道:“亲兄弟明算账,既然是拿我做赌,银子得分我一半啊。”
谢荣华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满心无奈,“秦兄!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银子?”
“不然我该变成什么模样?”秦真负手转身看他,含笑问道:“哭哭啼啼地求楚王殿下放了我?还是扑到你怀里娇声喊侯爷救我?”
谢荣华想了一下秦真哭哭啼啼娇娇怯怯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别别别,你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秦真闻言不由得眼角微挑,笑道:“我也觉着还成。”
她说了这么一句,当即又道:“愿赌服输,谢兄把银子留下,尽早回吧。”
如今的楚沉喜怒无常,看着挺好说话,心里还指不定在琢磨什么。
谢荣华如今富可敌国,封地的兵力却不多,平日里全靠他与各方交好才得一方安定繁荣,真要算起来,东安侯与南州秦王在拥兵自重想要争天下的各方诸侯来说那就是数一数二的肥羊,这人不想着怎么避开祸端,还自己送上门来。
秦真都不知道说谢荣华重情义好,还是说他不怕事。
“我来都来了……”谢荣华还想再说什么。
“启禀君上!齐国公和燕安君同时兵临城下!已将林州团团围住!”殿外副将匆匆来报,“两位君侯都说是为秦郡主而来,要君上把人放了!”
秦真闻言,顿时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莫不是怕她死得不够快?
一个个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楚沉端坐高位,依旧面色如常,只是深深的看了秦真一眼,温声问道:“见还是不见?”
秦真苦笑道:“来了都来了,我还能不见?”
这要是真打起来顷刻间便是血流成河,史书一笔写进去,她就要变成被人唾骂万年的红颜祸水了。
“好。”楚沉不紧不慢地起身,笑意淡淡道:“传令下去,设宴揽芳台,请齐国公和燕安君入城来。”
“是。”副将应声去了。
秦真闻言不由自主地回头和谢荣华对视了一眼:
楚沉该不是会想搞鸿门宴,把几个送上门来的对手一锅端了吧?
第9章 夺妻
一炷香后,出去请人赴宴的副将来回禀,“两位君侯已经进城了。”
“嗯。”楚沉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模样,缓步走到秦真身侧同她道:“走吧。”
“好。”秦真心中无限纠结,面上却不动声色,跟着他一道往外走。
此时正是午间,入夏之后骄阳似火,她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就默默地落后楚沉半步,整个人都站到他的影子里偷凉。
楚沉察觉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
秦真被发现了也不心虚,就抬头朝他笑,桃花眼微微眯起,明艳而动人。
楚沉没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谢荣华站在原地看了两人片刻,不由得抬手摸了摸下巴,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几人出了殿门步下台阶,便有一众侍卫侍女随行,迎着光步入回廊。
秦真琢磨着马上要见那两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待会儿要是真的打起来。
她该摁着谁?
这事还挺愁人的,头疼!
谢荣华走在她身侧,频频往远处看,忍不住低声问道:“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秦真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其实她自己也想走,在秦王府里养了整整三年的伤,什么人都不见,同从前认识的那些人更是完全断了来往。
如今她几乎武功全废只能做安安静静的美人,那些昔日旧友却都成了一方霸主,动不动就用兵马说事,今日这情形秦真想避都避不开。
待会儿还不知道是何等尴尬的场面。
谢荣华看她面带三分笑,假得很,立马就想到待会儿要见到的人,秦真可比他不想去多了,当下就闭了嘴。
秦真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我心够大,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情!
不多时,她与众人便行至了揽芳台。
此处原是戴老贼藏娇纳美之所,穷尽奢华造的锦绣高台,雕栏画柱十分华美,周遭种了大片大片的牡丹花,日暖时节,依旧繁花盛放,有翩翩蝴蝶流连丛中。
楚沉设宴牡丹丛中,四下都放了冰块消暑,上头还有轻纱罗帐用以遮阳,着实是个好地方。
秦真穿花而过时,随手拨了拨花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侍从高声通禀,“齐国公到!燕安君到!”
她手一抖,力道一下子失了轻重,好好一朵牡丹花就这么被折断掉了下去。
秦真连忙把花捞了起来拿在手里,转身看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朝这边来,个个带刀佩剑的,好似随时准备在这大干一场。
她把玩着手里的牡丹花,一眼就瞧见了两个老熟人。
左边的领头那个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身形高大,肤色偏黑,身穿黑色圆领袍,腰束革带,手提三尺青锋剑,快步行来时气势汹汹,正是齐国公齐桦。
右边当先那个容貌俊秀,一袭蓝色锦衣,腰系白玉佩,他今年刚满双十,却总是皱着眉,好似瞧什么都不太顺眼的样子,乃是如今的燕安君萧景明。
“秦如故!”
“如故。”
齐桦和萧景明几乎是同时走到了她面前,开口喊她的时候,声音几乎都重叠在了一起。
两人看着她,眸色复杂地如同看见闺女出嫁后过得很凄惨的老父亲。
秦真笑道:“我耳朵又没聋,你们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齐桦磨了磨牙,“你都变成姑娘了,怎么说话还这么讨打?”
萧景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沉声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秦真低头看着牡丹花,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开口问道:“要不……我先给你们哭一个?”
齐桦:“……”
萧景明:“……”
一旁的谢荣华见状,忽然心里平衡了不少。
楚沉径直往前走去,落座主席,语调如常地朝众人道:“几位入座吧。”
“好说。”谢荣华率先走到了主位席右下方的地儿坐了。
齐桦和萧景明各自入了左侧两个席位,几人的随从和贴身侍卫立马就站到了自家主子身后,这好好的一个赏景之地立马就变得剑拔弩张。
秦真觉得与其替别人操心,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再说。
结果她慢悠悠地转身准备入席,却忽然发现,这揽芳台上只设了四个席位,他们各自坐了一处,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和其中一人同坐。
秦真:“???”
这又是什么意思?
席间众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事,纷纷抬眸看向她。
齐桦一贯口直心快,“秦如故,到我这来!”
萧景明微微皱眉,“如故,坐本君边上。”
“秦兄!”谢荣华在另一边朝她招手,“来,与我同坐。”
秦真顿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地抬头看向了坐在主位的楚沉,却发现那人恰好也在看她。
一时间四目相对。
楚沉也不说话,只是随手在身侧的席位上轻轻点了点,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秦真眼角微挑,直接走到了楚沉身侧坐下,还暗戳戳把方才不小心折下来的牡丹花放到了他面前。
齐桦、萧景明、谢荣华见状,齐齐静默了片刻。
楚沉看着她,微微扬眉,用眼神询问她此为何意?
秦真小声道:“借花献佛。”
她试图同楚沉打商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今天日头这么好,大家又难得相聚,就不要见血了吧?”
“嗯。”楚沉笑着应了一声,“好。”
他答应得太快。
秦真总觉得不太真实,但是又摸不准这厮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能暂且按下心思,静观其变。
“人都到了。”楚沉淡淡道:“开席。”
话声落下,侍从婢女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立马就摆满了整整一桌。
不远处琴瑟之声相继而起,更有身姿窈窕的舞姬从四处翩然而来,数十人汇聚于席间,水袖招展,罗裙翻飞,舞得风情摇曳,原本流连花间的蝴蝶都纷纷飞过来凑热闹。
秦真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美人歌舞,一边拿了块糕点小口咬着,伸手就去端酒喝。
结果手连杯沿都没碰到,那杯酒就被楚沉端走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馋的不得了,平时用药都要戒酒,贴身伺候的小侍女们都跟防贼一样防着她就算了,现在连死对头都和她抢酒喝!
秦真心中愤愤,但是拿楚沉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盛了碗甜汤就着糕点吃。
好在舞姬们秀色可餐,不能喝酒也醉人。
她年少时极爱热闹繁华,这几年被迫滴酒不沾足不出户,总觉得日子都过得没什么意思。
秦真的目光在翩然起舞的美人们身上流连,心里琢磨着楚沉总不至于在酒菜里下毒,直接把其他几个放倒。
“楚王!我忙得很,没功夫在这里同你做戏!”齐桦忽然站拍案而起,神色不愉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走秦如故,你若是识相,就趁早让我把人带走,你若是非要同我过不去,那咱们只管打一场,要单打独斗,还是两方人马拼个你死我活,由你选!”
舞姬们听到这话纷纷吓得停了下来,很是无措的看向了主位席的方向。
楚沉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刚好要开口。
边上的秦真便抢先道:“齐兄,你吓着我的美人了。”
她微微蹙眉,很是可惜道:“方才那舞跳得挺好的,你怎么不让人跳完?”
“这都什么时候了?”齐桦气得想破口大骂,又要顾着自己如今的身份,硬生生忍了下去,“歌舞什么时候不能看?你随我回去,我让你看个够!”
秦真有些嫌弃道:“可我只想看美人,不想看你。”
齐桦怒极:“秦如故!”
齐国公因为身形高大的缘故,注定与翩翩公子四个字无缘,哪怕他生得十分俊朗,可年少时同秦真楚沉谢荣华这几个站在一起,就没几个姑娘眼睛里能看到他,因此最恨以貌取人的家伙。
偏偏秦真惯会以貌取人。
萧景明见状,当即开口道:“楚王有所不知,如故被戴贼逼婚之前,本君已经向秦王提亲,要与如故结百年之好……”
“谁不是呢?”谢荣华趁机打断道:“燕安君还只是提亲,哪像我!聘礼都送到半路了,结果忽然听闻戴老贼派兵围了南州,吓得我连夜快马加鞭就赶了过来,没曾想还是比楚兄晚了一步。”
秦真听到他们说这些话,到了嘴边的糕点忽然就不香了。
她原本好好地在南州混吃等死,外头再乱多花些金银也能保一时平安。
偏偏不断地有人来秦王府提亲,门槛都踏破了,光是今年就砌了好几回,秦王天天都在后悔怎么没有多生几个女儿,不然就不用发愁唯一的女儿许了这家,得罪另外几家。
秦真倒是无所谓,索性把来提亲的全都推了,窝在府里躲清静。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提亲的居然越挫越勇,带头的来的居然还是从前和她一起逛青楼惹风流的旧友。
因为这些个人锲而不舍的来秦王府提亲,惹得外头议论纷纷,说秦郡主是当世第一美人,管你是王侯还是将相,谁也求不得,平白招来了戴老贼围城逼婚,间接地害她落入了死对头手里。
秦真一想到这,就气得牙痒痒。
她把剩下半块糕点一口吞了,忽的起身,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一个个的居然都想睡我?”
齐桦、萧景明、谢荣华纷纷无言:“……”
楚沉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晦暗难明。
秦真气归气,总不能真的让这几个人为她千里迢迢的跑过来送了命。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静道:“别的都不说,你们提亲,我拒了那么多次,你们怎么就不死心?”
声落,众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秦真一个人身上。
楚沉静静坐着身姿如玉,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像个误入风月局中的看戏人。
萧景明和谢荣华都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齐桦这么高大一个汉子说着忽然低头,声音也比先前小了很多,“你受伤之后身子不太好,武功也废了,你是怕自己配不上我,才狠心拒婚的。”
“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谢荣华很是恼火道:“秦兄明明是怕配不上我,才不肯结亲的。”
萧景明的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如故喜欢的明明是本君。”
秦真闻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昏过去。
她伸手扶案勉强站稳了,而后咬牙问道:“你们这一天天的,都在做什么梦?我什么时候说过对你们有那个意思?”
“你以前常常揍我!”齐桦最先开口,颇为理直气壮,“都说打是亲骂是爱,那你对我难道不是情深似海?”
秦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强撑着开口道:“咱们讲讲道理,你以前被我揍的时候,每次都喊着要杀了我,你忘了吗”
齐桦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来,低声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啊。”
秦真气得说不出话,心道:我那时候就是看你每天舞枪弄棒的不顺眼想揍你,和我是男是女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没等她缓过神来,萧景明就开口了,“你当年非要同我结为兄弟。”
“结为兄弟怎么了?”秦真一下子都没明白过来。
萧景明皱眉看她,很是认真地说:“梁祝初见第一天就是结拜为兄弟,后来他们死同穴化作蝴蝶双飞去成了永世眷侣。只怪我当时愚钝,竟然不知你的心意,直到回家后才明白过来……”
“不!我没想过!”秦真心累极了,语重心长道:“景明兄,我早就同你说了,不要老是看那些骗小姑娘眼泪的话本子。”
话本子害人不浅啊!
谢荣华纵观全场,忍不住笑道:“你们也太自作多情了。”
齐桦不悦道:“你闭嘴!”
“你们都说完了,轮到我了。”谢荣华笑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嗓音飞扬地喊了一声“秦兄。”
秦真这一通折腾下来,人都快站不住了。
她抬手捂着心口,强自从容道:“你讲。”
谢荣华笑问道:“你从前说要把姐姐许配给我,这话你认不认?”
秦真点头道:“这话确实是我说的。”
“这不就结了!”谢荣华走出席位,径直来到了秦真面前,朗声问道:“你就是秦王长女!哪来的姐姐?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嫁我!”
秦真闻言脚下一软,彻底站不住了,身心俱疲地跌坐席间。
她挨着楚沉坐,大半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有气无力道:“我有表姐啊!”
这一个个的,都不问清楚就想那么多,搞得还像是她风流多情负心薄幸一般。
秦真头疼不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谢荣华顿时:“……”
齐桦和萧景明也不甘落后,纷纷离席朝她走了过来。
秦真生怕他们再冒几句惊人之语把自己气昏,也怕他们是借机先下手为强上前来杀楚沉。
她在几人走近最后一步前,忽的以手撑案站了起来,“不过……既然你们来都来了,那就先把欠我银子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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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哥哥
齐桦和萧景明闻言,齐齐变了脸色,僵立在距离秦真三步开外的地方,一时之间好似两个被雷劈焦了的木头桩子。
谢荣华脸上的笑意瞬间尬住了。
整个揽芳台一时之间安静无比,只有微风拂过耳畔发出细微的声响。
秦真悬着一颗心,看了看众人,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身侧的楚沉。
她忽地发现后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有些许探究,更多的是玩味。
这种时候……这种随时有可能打起来杀成一片的关键时刻,楚沉居然还有心思看她的笑话!
秦真气得差点昏过去,但眼前的麻烦还没解决完,只能硬撑着,面带三分笑,温声问众人:“几位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觉着当初从我这里借的那点银子不值一提?”
当年几人同在京城做质子,家中父母都怕他们惹事祸及满门,往来信件中只有诸多管束劝诫。只有秦如故她爹流水一般把金子银子往京城送,打点上下各处,生怕谁亏待了他的心肝宝儿。
秦真那时候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今个儿来的这三个年少时也没少拿她的好处。
“秦兄、不……郡主!”谢荣华以前同她称兄道弟习惯了,到现在都不太习惯改口,“银子的事好说,当年你待我的好,我半点也不敢忘怀。”
他说着便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黄玉令牌递给她,“这是令牌可以随时从我东安之地的钱庄里取现银,你想要多少,只管去取便是!”
“好。”秦真应了,伸手把那令牌接过来就放到了桌案上,随口道:“行了,你走吧。”
“我……”谢荣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一个“不走等着打起来吗”的眼神给打断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两根木头桩子也醒过神来了。
萧景明眉头紧锁,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走上前来,递给了秦真,“这是本君……为了娶你备下的聘礼单子。”
秦真原本都接过来准备翻看了,一听这话立马又合上了,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聘礼用不着了,给我当添妆倒是可以。”
萧景明闻言,不由得开口道:“本君……”
“你别耽误功夫了!”齐桦直接上前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自顾自把腰间的钱袋扯下来打开了,把里头装的东西都倒在了桌案上,倒出来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眼下还是白日里,阳光烂漫,也掩不住那两颗珠子光泽泛泛。
秦真听见他说:“当年我从你那借了一颗随珠,如今我双倍还你。”
她听到这话,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本来要债这事就是她用来调节一下几人之间的气氛的,更何况她从前借了多少银子出去压根记不清。
齐桦这么个粗枝大叶的,忽然来这么一下,还挺让秦真诧异的。
她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侧的楚沉忽然屈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桌案,似笑非笑地问:“那你以前偷看我沐浴,和我抢姑娘,半夜爬上我床榻又该怎么算?”
秦真顿时:“……”
哥哥!
现下都已经到催债清账的关头了,你怎么还陷在我从前对你做过什么事情的回忆里难以自拔?
谢荣华几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齐齐落在了秦真身上。
四周悄然无声。
楚沉就这样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秦真默默地俯身,伸手把催债收回来令牌账单册子和夜明珠都推到了楚沉面前,眸色柔和地望着他。
希望有钱万事好商量,死对头不要再抓着以前的事不放。
楚沉微微勾唇,低声问道:“这算是补偿?还是嫁妆?”
他原本就生的极其俊美,面如冠玉,眸似星辰,只是从前总是同谁都冷淡疏离的模样,这几年又凶名在外,让人忘了楚王其实是个世间少有的绝色。
秦真被他这一笑勾得有些神魂颠倒,当即小声应道:“都、都可以。”
“都可以是怎么个可以法?”楚沉伸手把其中一颗夜明珠拿起来把玩,语气极淡。
秦真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同他说:“我们秦王府什么样你也知道的,要人才没什么人才,要兵马也没什么兵马,唯二值得要的……就只有金矿和我。”
她对自家家底清楚的很,也知道如今的秦王府坐拥金矿等于怀璧其罪。
这次戴贼围南州来逼婚,也是想一举两得,先前那些锲而不舍来秦王府求娶她的人,包括今日来的这几位昔日旧友,大多也都怀了这样的心思。
秦真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同死对头挑明了说,“我思来想去,当年对楚兄……”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立马又换了称呼,软声道:“我当年确实有些对不住平澜哥哥……”
谢荣华见状,顿时目瞪口呆:“……”
萧景明不忍直视别过了眼。
齐桦气得咬牙:“真没想到啊!楚沉……你还是个狐狸精!”
这人一骂,立马就让秦真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有些紧张地看着楚沉的反应。
他不怒反笑,如画眉眼都跟着温和起来,淡淡道:“过奖。”
秦真:“……”
这年头,狐狸精变成什么夸人的词了吗?
齐桦气得脸色涨红,当即就拔剑直指楚沉,怒道:“生的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这一动,整个揽芳台四周的侍卫随从纷纷拔剑相向,气氛一瞬间变得无比紧张。
“如故快过来!”萧景明见状连忙伸手去拉秦真。
她却避过他的手,头痛地抬手扶额,“这又是闹什么?”
好不容易才把楚沉安抚住。
齐桦又炸了!
萧景明皱眉道:“我与齐桦合力,未必不能击垮楚沉,你也不必在他身边委曲求全了!”
“有话好好说。”秦真满心无奈,温声劝道:“动刀动剑的干什么?都收起来。”
齐桦正在气头上,萧景明又觉得有胜算,一时都不肯收势。
她刚要开口再劝两句,便看见身侧的楚沉缓缓起身站了起来,语气如常道:“不肯收,那就都杀了。”
第11章 圣旨
整个揽芳台瞬间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秦真以前听人说楚沉变得如何如何残暴狠厉,始终都觉得只是传闻而已,不可尽信。
可今日看到他说“都杀了”这样的话面不改色,不免神色一震。
倒没有多少惧怕,只是心里莫名地很难过。
齐桦闻言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更是怒气冲冲,咬牙道:“你敢!你……”
“你什么你!”秦真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耐心一些,温柔一点,“能不能把话听完听仔细些?我家平澜兄说的是不肯收才杀,你们把这些刀啊剑的收起来,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齐桦气得说不出话来。
谢荣华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这个,面色越发的纠结。
萧景明拧眉道:“如故,楚沉早就不是当年的楚沉了!他的话不能信!”
秦真没接他的话,默默地回头看着楚沉,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我说能信,平澜哥哥呢?”
她还存着打圆场的心思,想着大家能好好散场,别闹出什么人命来,因此把这十九年都没地儿用的温软模样都用在楚沉身上。
盼着他能吃这一套。
楚沉看着她,眸色微动,嗓音含笑道:“真真说能,那就能。”
几人听他俩一个喊“平澜哥哥”,一个喊“真真”,一时间面色五彩纷呈。
秦真自个儿也听得一个激灵,手把楚沉的袖子拽得更紧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众人道:“收!”
“收收收!”谢荣华最先开口吩咐随从,他本来就没带几个人,想用银子好生商量着来。谁知道后头两人一到这里,直接就把事情搞大了,眼下正愁着怎么收场好,见秦真如此卖力地打圆场,自然是要率先附和。
齐桦和萧景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不想再看秦真喊平澜哥哥的情绪。
齐桦气恼地收剑入鞘,咬牙道:“收!”
后者也跟着沉声道:“收起来!”
秦真见状,抬头朝楚沉笑,“完事了,哥哥。”
喊哥哥这种事,真的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以前从来都没这么喊过旁人,楚沉是第一个,反正该软的时候她已经软了,要是他不买账……
秦真还挺担心他不买账的,拽着死对头的袖袍不放,大有他要是反悔,就地摁倒的架势。
后者当即意会,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挥。
一众守卫当即收了兵刃,退到了台下。
秦真这才感觉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那声音逐渐由远及近,又传一声:“秦郡主接旨!楚王、东安侯、齐国公、燕安君接旨!”
秦真闻声,与众人一道抬眸看去,只见一队五十余人的骑兵策马而来,领头那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高举圣旨,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是新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魏良。
秦真瞬间觉得心里堵着慌,自言自语一般道:“怎么连京城那位都不消停?”
偏偏边上这几位都耳力极佳,把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纷纷回头看向她。
楚沉唇边的弧度变冷了些许,“那要问真真从前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其他几人虽然都没开口说话,但是眼神一个比一个复杂。
秦真一时无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的,用眼神询问:
什么叫招惹?
我以前也就是家里有金矿,又长了一张招人的脸,说话做事还不拘小节了一些……
能怪我吗?
齐桦见状,更气了:“你看什么看?勾谁呢?都这么什么时候了还不消停?把眼睛闭上!”
秦真顿时:“……”
得。
生得貌美,也有罪。
众人两三句话的功夫,来传旨的魏良已经带着众人翻身下马,快步朝揽芳台上来,笑着同众人道:“郡主和几位君侯都在,看来咱家来得极巧。”
几人各怀心事,都不接他的话。
只有秦真缓了过来,笑着问道:“魏公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所为何来啊?”
“自然是皇上有旨。”魏良当即清了清嗓子,“诸位,听旨吧。”
楚沉不紧不慢地拱手行半礼,齐桦谢荣华几人亦只行半礼,只有后头随从侍卫跪下了。
秦真用眼角余光扫了一圈众人,福身听旨。
如今各方诸侯势大,拥兵自重,新帝登基不过三载,不过占着一个君王正统的名头,行个半礼已然是很给面子了。
魏良深知这一点,当即展开了手头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郡主容色倾城、温婉贤淑,可为众卿之良配,然一女不可配数夫……”
魏公公念了许久,新帝的意思很明白,秦郡主只有一个,为了避免你们为了抢人打起来,也为了公正,他要把秦真召到京城去,亲自为她选夫。
他念完圣旨之后,还不忘补了一句,“皇上还说了,诸位君侯若是想求娶郡主,只管去京城参加选夫。”
秦真听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连魏良把圣旨收好了递到她面前都没伸手去接。
这些人是闹哪样啊?!
楚沉收手回袖,缓缓站直了,长身玉立于她身侧,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不明。
这道旨意,他不接。
另外几个也没有接下的意思。
“皇上忽然下旨把她召到京城去,真的是为了给她选夫?”齐桦想也不想地说:“他难道不是……”
“齐桦。”秦真温声打断了他,而后抬眸看魏良,缓缓道:“皇恩浩荡,自然不会有假。”
再怎么样,京城那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魏良又是那人的心腹,这说话还是要小心为上。
齐桦缓过神来,气呼呼地甩手不行礼了。
“这京城去不得。”萧景明压低了声音,同秦真道:“你要是去了,只怕就回不来了……”
众人年少时在京城当了好些年的质子,都是九死一生才回的家。哪怕现在龙椅上已经换了一位皇帝,京城依旧是风云诡变、最危险的地方。
秦真也知道去京城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抗旨不遵,后头也会麻烦不断。
她正琢磨着想个什么由头好,忽然听见魏良笑着说:“皇上对郡主颇为费心,派咱家来林州的那日,还让李明去南州了,算算日子,秦王和秦世子眼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吧。”
秦真闻言,登时眸色忽变。
只过了片刻,她便恢复如常,伸手去把圣旨接了过来,笑意如初道:“秦真……谢主隆恩。”
果然是做了皇帝的人,知道捏人软肋了。
边上的谢荣华还想再说什么,想到已经被召到京城去的秦王和秦世子又硬生生地闭了嘴。
“那咱家就先回京复旨了。”魏良好不容易把圣旨给出了,满脸都堆着笑,“郡主、诸位君侯,告辞了。”
几位君侯压根不搭理他。
只有秦真笑道:“公公一路好走。”
“好好好……”魏良一边应着,一边带人飞快下了揽芳台策马离去。
他们片刻也不敢停留,生怕晚走一步,就会被楚沉杀了一般。
魏良一走,秦真就随手把圣旨扔到了桌案上,朝众人温声道:“好了,你们都从哪来回哪儿去吧。”
齐桦、萧景明和谢荣华三人都想着得帮她商量个对策,却看见秦真忽然转身就地而坐,抱住了楚沉的腿。
她垂眸酝酿了片刻情绪,而后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望着他,“别的都不甚要紧,我就是舍不得你。”
楚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幽深如海。
边上三人见状震惊万分:“?”
这又是唱的哪出?
秦真拼命地给几人使眼色:‘走!赶紧走!我都把他腿抱住了!你们还不走要留在这过年啊?’
谢荣华纠结再三,想着有圣旨在,楚沉总不可能在林州结果了她的性命,还不如等去了京城再想法子救人。
于是他最先开口道:“我忽然想起来家中还有要事,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谢荣华说完,转身就走,几个随从也跟着他一道溜得极快。
不多时,萧景明也反应过来低声对齐桦道:“走!”
后者实在看不下去秦真的行为了,气得同他一起拂袖而去。
众随从与士兵跟着撤了下去,偌大个揽芳台一下子就变得空旷了许多。
楚王的守卫都极有分寸的守在十余步开外,这宴席之间,就只剩下秦真和楚沉两人离得极近。
她把他的腿抱得极紧,夏日里又衣衫轻薄,好似若有似无的肌肤相贴。
秦真整个人忽地热了起来。
偏生这时候,楚沉忽然俯身靠近她,语调温和地问道:“真这么舍不得孤?”
秦真重重地点头,满脸真诚道:“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可真因为我心里有你,所以才不能连累你被皇帝猜忌,你如今本来就在风头浪尖上了,我……”
她装模作样的抬袖抹了一把眼角,刚要继续,忽然听见楚沉语调如常道:“孤不怕被你连累。”
秦真登时愣住了。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楚沉抬手将她鬓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地不像话,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孤就与你同去京城。”
秦真闻言,登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12章 听话
在秦真撒手往地上倒的那一瞬间。
楚沉忽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腿弯穿过,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就往揽芳台右侧的屋子里走。
左右侍从见状都很是诧异,无星有些紧张问道:“君上,郡主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让徐大夫来看看?”
“不用。”楚沉垂眸看着双目紧闭的秦真,语调如常道:“取银针来即可。”
无星有些懵了,但还是很快应了声“是”去取了。
楚沉没理会他,径直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将秦真放到了美人榻上。
他拂了拂袖,在榻边落座,眸色幽暗的看着昏睡的美人。
片刻后。
无星取了装着银针的布包送进来,面色有些纠结地问道:“君上,您要银针做什么?真的不让徐大夫来帮郡主瞧瞧吗?”
“不用。”楚沉接过布包放到榻上打开,从中取了一枚,不紧不慢道:“孤自己来。”
无星顿时就震惊了,“可、可……属下没听说您还会医术啊?”
“嗯,是不会。”楚沉微微扬唇,拿银针轻轻抵着秦真的手背,像是拿不准要扎哪里一般若有似无地游离着。
一旁的无星看着也颇是紧张:这秦郡主看起来身娇体贵的,不会被君上扎坏吧?
“无星,退下。”楚沉低声吩咐道:“你站在这里,孤不好施展。”
无星惊了一下,连忙应“是”低头退了出去。
门关上那一瞬间,楚沉手里的银针也在某处停了下来。
昏迷的秦真忽地长睫微颤,颇是惊慌睁开了双眼。
她一把握住了楚沉拿着银针的那只手,借势坐了起来,语速飞快地说:“君上真是好医术!我头不晕了!”
楚沉含笑看她,语调微凉地问道:“孤还没扎进去,哪里好了?”
“没扎进去……”秦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朝他道:“没扎进去就能把我救醒,那才是真高明!”
楚沉嗤笑了一声,墨眸之中满是早已看穿一切的神色,却没揭穿到底的意思。
他只是随手将银针扔到了布包上,淡淡问道:“就这么不想孤与你同去京城?”
秦真听到这话,忽地愣了一下。
方才她头晕是真的,但不不至于到昏迷的地步,只是忽然听见死对头说要和自己一起去京城,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索性就装晕看看能不能把这事拖过去。
万一过了几个时辰,楚沉自个儿就反悔不去了呢?
实在不行,给她点想对策的时间也好啊。
可楚沉一根银针就把她逼醒了,真不愧是生来就克她的死对头。
秦真心里瞬间闪过各种说辞,只片刻就决定了用能接上先前说法的那种。
“我是不想你与我同去。”她说着,就握住了楚沉的手,而后抬头看他,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深情,“京城那么危险,你去,不就是羊入虎口,我们秦王府的事我自己解决就好,怎么能连累你?我可舍不得!”
楚沉任秦真拉着手,掌心被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划着,动作亲昵得不像话。
好似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楚沉凝眸看了她片刻,忽地问道:“你说谁是羊?”
“啊?”秦真本来还在扮演情深似海的模样,一听这话,神色顿时有些维持不住了。
正说情话呢!
你能不能把重点搞清楚?
楚沉反握住了她的手,语调微沉道:“真真方才说谁是羊?”
秦真心道这事还没完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很是识时务的开口道:“我是羊,我们秦王府是羊!什么虎啊狼的,放到我们君上面前都不够看的。”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有狼有虎,有等风云变色冲天成龙的。
只有秦王府势弱,成了人人都想吞了的肥羊。
楚沉笑着放开了秦真的手,缓缓起身俯视着她,“秦如故,你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比孤更清楚。”
秦真看着他眸中倒映着小小的自己。
忽然有种死对头早就已经看穿一切的错觉。
她唇边的弧度有些僵,但面色还算撑的住,朝他嫣然一笑道:“这么听起来,君上对我还真是上心很,好事啊!真让人不胜欢喜。”
楚沉伸手挑起秦真的下巴,强硬地让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字字清晰道:“你说喜欢孤,就得一直都喜欢,无论你是装是骗,都不能让孤看出半点端倪。”
秦真心中狠狠一震。
死对头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
楚沉眸色晦暗,戾气顿生,“若你敢多看别人一眼,孤就杀了那人!若你移情别恋,孤就灭那人满门!”
秦真闻言心中震惊不已:
他这些年究竟是怎么了?
楚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道:“龙椅上那位也一样!”
秦真听到这话,连忙抬手捂住了楚沉的唇。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她连忙环顾四周,看见外头没人,才稍稍放下心来,“就不怕隔墙有耳?若是被人秘奏到京城去,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讨伐你了!”
近年来北州楚王势大,本就招人忌惮,若是其他的诸侯联手对付他,这往后北州就再无太平之日了。
“你在担心我?”楚沉被她捂着嘴,眸中反而浮现了零星笑意。
“当然了!”秦真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所以这样的话,咱们以后心里想想就行,千万别说出来,免得让人听见了招来大祸。”
其实她也知道如今天下大势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不知有多少人要去争那至尊之位,无论楚沉说不说这样的话,想不想争那个位置,都注定会被人视作眼中钉。
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拼力一争?
秦真心思转地极快,却忘了手心贴着楚沉柔软的唇,对方呼出的热气徐徐往她袖子里钻。
有些痒痒的。
莫名地有些撩人。
秦真刚要收回手,楚沉却忽然微微俯身,用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掌心。
秦真顿时呆住了,手也依旧举着,一动也不敢动。
被他碰触过的掌心好像忽然开始麻了!
还有些发烫。
她现在是真的琢磨不透死对头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楚沉倒是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缓缓站直了身。
他眼中笑意弥漫,身上的戾气也跟着悄然散去,语调温和对她说:“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无星一脸懵逼:“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君上会医术啊?”
秦真从榻上蹦起来,“巧了!我也没听说过!”
楚沉微笑:“孤有秘法,专治秦真。”
秦真:“……卧槽”
第13章 独处
秦真被楚沉一会儿狂风暴雨惊雷起、一会儿春风拂面温柔意的情绪搞得有些心律失常,忍不住奇怪他这几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当初温润如玉气度谦谦到让她觉着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秦真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是抬手轻轻摩挲着手心,低声道:“那、那我能睡了吗?”
“嗯?”
饶是楚沉心思玲珑,一下子也没明白过来她忽然插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秦真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没晕够,我有些困了。”
方才晕倒是假的。
精力不济犯困,很想倒头就睡倒是真的。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悬着一颗心,强撑着同人暗中交锋过了。
如今身子虚弱,到底不似当年那般能折腾。
楚沉一时无言:“……”
他眸色复杂地看了秦真好一会儿,明显看出她有些精力不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年在回南州的路上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谁伤的你?”
三年都治不好,得是多重的伤?
才把好好一个神采飞扬的秦如故变成了这般娇弱的模样?
“这……”秦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好说,憋了半响也只憋出来一句,“就那样的伤呗。”
她刚一说完,就看见楚沉眸色骤暗,不由得心道不好,说错话了。
她连忙改口道:“其实我不记得了……”
楚沉一下子没开口说话,只是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秦真不知怎么的,被他用这样眼神看着,心里就莫名地发慌。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洒脱一些,缓缓道:“刚回家那段时日我整日整日都在睡,偶尔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榻前都是来问诊的大夫,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我也记不住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反正就是伤挺重,能保住性命已是神佛护佑,其他的都不要想了,再后来醒着的时候大多都是在吃药……”
楚沉默然地听着她风轻云淡地说自己伤重时的那些事儿,一张俊脸几乎没了表情。
重伤成那样,只怕疼都疼得生不如死,如何睡得着?
只怕她口中的“睡”,同昏迷不醒也无甚区别。
去鬼门关前走了几遭,还能笑得出来,说的这样风轻云淡,这世上除了秦如故,也没谁心这样大了。
他一直没说话,屋里寂静悄然,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秦真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说着说着,忽然很是生气地说:“我那时候一直怀疑那些大夫里混入了很多眼线!给我开的药又多又苦,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喝了还没什么用!”
只可惜那时候,她清醒的时候不多,也没什么机会同父王说这事,能睁眼的功夫都被侍女们趁机灌药下肚了。
后来她记性就变得不太好了,加上时日一久,旁的事儿多起来,她也就全然忘了记仇的事儿,此刻同楚沉说起来,才发觉自己还是很气。
秦真抬头望着楚沉,小可怜一般同他说:“所以说啊哥哥,你千万要小心,别让人伤着,药真的太苦太难喝了。”
楚沉听到她说这样的话,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秦真想着我都这么惨了,还想着提醒你要小心,这情意难道还不够深?
这厮……
怎么就没反应呢?
她正纠结着一个人的戏要怎么接着往下唱,过了片刻。
楚沉忽然开口,嗓音微哑地问她,“疼吗?”
“啊?”
秦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头道:“疼,特别疼。但是我那时候更怕自己以后都不知道疼了。”
秦真说着,抬头朝楚沉笑,“连疼都不会疼了,那就离死不远了,你说是不是?”
其实她还挺庆幸,自己当时还有疼的机会。
那样,至少能证明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楚沉忽然有些看不得她笑,伸手捂住了秦真笑意盈盈的眼睛,低声道:“别说了,睡吧。”
“额……好。”
秦真眼前一抹黑,什么都瞧不见了,心里越发觉着如今的死对头举止怪异。
但是再怪异,也比上来就要杀她好。
她身体有些僵硬地缓缓地往美人榻上倒,心道你既然让我睡,你是不是该回避了?
没曾想,楚沉的手跟着一道覆下来,一直捂住她的双眼,人也在榻边轻轻落座了。
秦真实在搞不明白死对头到底是几个意思,心中忐忑得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她长睫微动,轻轻刷过楚沉掌心,无意中有些撩人。
他手上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语调微沉道:“不是想睡?”
“我睡、我马上就睡!”秦真也不敢再乱动,立马就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可死对头就在榻边坐着,这捂她眼睛的手又如此让人难以忽视,连掌心都灼热地过分。
这让人怎么睡?
秦真暗自吐纳调息了几轮,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当作在自己家中,边上的死对头压根不存在。
快点睡。
睡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楚沉在这,让秦真根本就难以忽视。
一贯沾榻就睡的她,今个儿躺了许久也没能睡着。
她忍不住想翻身,又不知道他捂着自己的眼睛是几个意思,不好随便拂了他的意,便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再小幅度地翻动。
秦真的这些动作,都被楚沉看在眼里。
第14章 念头
秦真睁开双眼,神色纠结地看着他,“我有件事想问你,不问就睡不着。”
楚沉星眸微敛,只说了一个字,“问。”
秦真凝眸看他,思忖良久才开口问道:“你这次冒这么大的险发兵攻打戴贼,究竟是为了什么?”
新帝忌惮各方诸侯已久,楚沉可以算是京城那位最大的心病,其他各方之主也没少琢磨着把他除掉。
这种时候,他不想着如何稳中求胜,却在各方都对北州虎视眈眈之际,发兵来夺林州,把她抢到手,这路子实在是太野了点。
换做秦真,还真不敢如此行事。
她这么一想,总觉得这事好像有点说不通。
楚沉与她四目相对,反问道:“你说孤是为了什么?”
秦真一时无言:“……”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但是此刻,死对头看她的眼神深邃而惑人,搞得秦真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当然是为了这万里江山!”她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历朝历代多是时势造英雄,像楚王殿下这般的,随手造时势也是行得通的。”
楚沉没再说什么,忽然起身朝外走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一时间。
偌大个屋子里,只剩下秦真一个人。
她愣了片刻。
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惹到他了。
这怎么一声不吭就走?
秦真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门外。
楚沉站在锦绣花丛前沉吟了片刻,忽地开口吩咐侍卫,“去把她那几个侍女带来。”
“是,君上。”几个侍卫连忙应声去办了。
楚沉负手,缓步走上揽芳台,在主席位落座,方才的酒宴佳肴都已经撤了,只有秦真给他的那朵牡丹花还在原处放着。
他伸手把那朵牡丹花拿在手中把玩,心中思量着秦真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真的。
她不记得自己受过什么伤。
还总怕他会动手杀她。
当年潜伏在南州的眼线往自家主子里送消息,说的都是秦郡主重伤治了很久才捡回一条命,从此武功尽废,经不起日晒风吹。
可从来没人说过,她还失去了某些记忆!
不多时。
侍卫们就把秦真那四个贴身侍女带了过来,“君上,人带到了。”
“奴婢参见君上。”
小侍女们怕得瑟瑟发抖,跪倒在几步开外,连头也不敢抬。
楚沉扫了一眼众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些都不是以前跟在秦真身边的人,当楚她年少轻狂肆意,连随身伺候的随从侍女都比别人家的活泼胆子大,没有一个是这样畏畏缩缩的。
他一直不说话,小侍女们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楚沉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问道:“她当年究竟是被谁伤的?”
侍女们也不知道他忽然问这个要做什么,纷纷跪伏于地,颤声道:“奴婢、奴婢不知!”
“连这个都不知道,留你们何用?”楚沉把手里的牡丹花放到了桌案上,语气极淡道:“拖出去,砍了。”
“君上饶命!”暖玉连忙抬头道:“奴婢几个都调到郡主身边伺候不到半年,当初郡主刚回南州时都是大夫和医女们长伴左右,受的是什么伤、伤的如何……奴婢是真的不知。”
蓝烟默了默,也跟着开口道:“奴婢只知道郡主刚回府的那一年,整个王府后院都弥漫着苦药味……”
另外两个侍女也先后小声说:“奴婢听说王爷先前怕郡主撑不下去,就让人用了许多回麻沸散。”
“前两年郡主总是昏睡,时常不记事,奴婢有一次无意间听到世子问郡主:阿姐这一身的伤究竟是谁害的?郡主只说不记得了……”
楚沉听着小侍女们说的话,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秦真还在同他抱怨说那些大夫给她开的药太多太苦了,心口止不住地泛疼。
他一张俊脸几乎没了表情,只沉声问道:“用了许多回麻沸散?是多少回?”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蓝烟壮着胆子答话道:“起初似乎是两三日一回,后来是十天半个月,如今已经不用了,换了新药。”
楚沉气得胸闷。
两三日、十天半个月一次麻沸散,什么铁打的身子经得起这样用药?
哪怕是天纵奇才,也会被治成傻子废人!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放到桌案上,“就是这个?”
蓝烟抬头看了一眼,又快速地俯首,低声应道:“对。”
楚沉把那个白玉瓶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平心静气了好几回,才没有直接把它捏碎。
炎炎夏日,风拂过牡丹花丛,吹得揽芳台上纱帘翻飞,一派奢靡华美之景。
众人却因为坐在高台上的那位沉声不语,吓出了一身冷汗。
过了许久。
楚沉才开次开口问道:“她是不是忘记了许多事?”
几个小侍女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在纠结这事能不能说。
一袭白衣俊美如同画中仙的楚王殿下,抬眸扫了几人一眼。
蓝烟当即开口回话道:“奴婢在郡主身边伺候以来,只知她受重伤后记性不好,忘了自己被谁所害、怎么受的伤,其他的……并无异样。”
楚沉听完之后,只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退下。
几个小侍女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告退,四周的侍卫也跟了撤了下去。
“无星。”楚沉把轻功最好的随从唤了来,抬手将白玉瓶抛给他,“把这个拿给徐枫,明日之前,孤要知道此药的配方。”
“是,君上。”无星飞身掠来,接住了白玉瓶,抱拳行礼道:“属下立刻就去。”
人一走,偌大个揽芳台上就只剩下楚沉一个人。
他缓缓起身,四周空荡荡的,风吹得衣袖翻飞,高台锦绣在他身侧,亦不过浮云尘土。
他看着秦真所在的那个屋子忍不住有些出神。
她真不记得自己被谁所害,也不记得如何受的伤……
连他们逃出京城那些时日,一路同行发生的那些事也忘了?
楚沉心头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那是不是……
我怎么说都可以?
第15章 多想
秦真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她肚子有些饿,便起身下榻往外走了几步,还没反应自己这会儿在哪,一抬头就看见楚沉坐在不远处的揽芳台上,正同谋士副将模样的一众人说着什么。
周遭被数十盏宫灯照得灯火通明,淡淡月华洒落满人间,他被众人簇拥着,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却无人敢抬头直视他。
秦真站在窗边望着那样孤高又寂寥的楚沉,一时有些出神。
下一刻。
那人便似有所感一般,抬眸看向了她。
两人的目光隔着二三十步远,遥遥相对。
只一眼,秦真忽然就有些心虚,好似春心萌动的小姑娘躲在屏风后偷瞧俊秀少年郎被抓了个正着。
心虚什么?
以前也没少瞧楚沉这张脸,怎么现在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这般想着,强撑着同楚沉对视,面上不动声色,半点不落下风。
谁躲躲闪闪,谁尴尬!
哪知楚沉忽然开口同众人道:“今日先到这里,你们退下。”
一众谋士副将顺着君上的视线看了一眼,就瞧见了艳若桃李的秦郡主倚窗而立,立马就什么都明白了,一句废话都没有,当即就行礼告退。
秦真微微挑眉,还没想好怎么同楚沉要点吃的,就听见那人嗓音清越道:“过来。”
“过来就过来。”秦真低声说着,当即就推开门朝揽芳台上去。
她走的有些快,裙袂拂过花叶间,踩着满阶火光和月色,走到楚沉面前,结果在距离他只有两三步远远的,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桌案上撞。
就在秦真心道‘完了,这下八成要撞成傻子了’的时候,楚沉忽的伸手捞了她一把,她身子一轻双足从桌案上掠过,整个人都靠在了死对头怀里。
秦真睁大了一双桃花眼看楚沉,一时间心跳如鼓。
“投怀送抱?”楚沉眸色如墨地看着她,嗓音里带了微微笑意,“连步数都算的正好。”
“我……”秦真一下子觉得百口莫辩。
她索性豁出去了,在楚沉怀里躺了片刻,抬手缓缓抚上他的衣襟,指尖若有似无的在死对头的锁骨处摸了两把。
心下很是感慨了一把:反正我也不吃亏!
楚沉握住了她乱动的手拢在掌心,俯身逼近她,嗓音骤沉,“刚睡醒就不安分,孤没趁你睡着的时候做点什么,你还挺不满?”
“不是……”
秦真同他靠的这么近一下子还挺不习惯,心跳失衡不说,还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缓了缓神,很是认真地同他说:“我饿了。”
楚沉一时无言:“……”
秦真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眼角上扬,容颜就变得媚色惑人起来,“都说秀气可餐,哥哥……你要是不让人给我弄吃的,我就准备咬你了。”
楚沉眸色忽暗,却忽然松手放开了她,抬头吩咐左右侍从,“传膳。”
“是,君上。”众人连忙应声开始传膳。
秦真从他怀里起身,拂了拂云袖衣襟,笑着在他边上坐下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随口问道:“我那几个侍女和南州那些人……”
楚沉淡淡道:“侍女还在,其余人都送回去了。”
“是送回南州吧?”秦真神色微顿,像是确认什么一般又问了这么一句。
可千万别是送回天上了。
楚沉凝眸看她,“不然要送哪?”
“送回南州!”秦真回之一笑,眉眼都变得明媚鲜活起来,“送回南州好啊!”
楚沉沉吟了片刻,便知她心中所知,一下子俊脸微沉,没再同她说话。
过了片刻。
侍女侍从们端着菜肴缓缓而来,很快就摆满了一整桌,其中有两道秦真平日里爱吃的炖品至少得两三个时辰才能做成,显然是膳房那边早早就备下的。
看样子,楚沉也还没用过晚膳。
秦真一边拿玉筷,一边反客为主招呼他,“吃啊。”
楚沉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侍从侍女们退远些,便开始用膳了。
其实秦真以前也没少同他一道用膳,京城里宫宴私宴多的数不清,只是两人很少坐的这么近,席间总是人多又热闹,基本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好在她够饿,暂时没心思琢磨别的,闷头就吃,死对头又是个讲究食不语连用膳姿态都优雅至极的,如此倒是省去了许多讲点什么好的纠结。
此时夜尽天幕,明月别枝头悬挂中天。
两人身侧灯火盈盈,各自吃着饭,安安静静的,倒像是从前一直如此一般。
秦真很快就吃饱了,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忍不住抬头偷瞄了楚沉。
这一看,就发现死对头也在看她。
冷不丁四目相对。
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秦真伸玉筷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楚沉碗里,笑道:“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但是……你也用不着一直这样看着我吧?”
楚沉眼角微挑,“嗯?”
那几个侍女说她重伤之后就记性不好,这生怕别人多瞧她一眼就会痴心错付的毛病,倒是一点也没忘。
秦真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会忍不住多想的。”
楚沉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语气极淡地问道:“多想什么?”
“比如你对我……那什么。”秦真含糊其辞地说着,给了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给自己舀了一碗芙蓉汤慢慢喝着。
楚沉慢条斯理地把她夹的那块鱼肉吃了,才缓缓开口问道:“你爱慕孤那么多年也着实不易,孤多看你一眼,让你欢喜欢喜,也无不可。”
“咳!咳咳咳……”正在喝汤的秦真听到这话猛地呛着,一下子咳得惊天动地,差点去了半条命。
她实在没想到……
会从死对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简直要命了!
楚沉放下玉筷,抬手轻轻拍着秦真的背部,语调如常道:“纵然心中欢喜,也要克制些,你如今身子虚弱经不得大悲大喜。”
“我、我知道……”秦真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抬头,神色复杂看着面色平静的楚沉,试探着问道:“你这几年,身边有过别的女子吗?”
第16章 同游
秦真忽然觉着死对头可能是从来都没被女子骗过,不然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怎么她说了喜欢,他就信?
这要是换做谢荣华那种常年混迹在美人堆里的,别说信这种鬼话,只怕还要觉着别人在图谋他的身家性命。
“你问这个做什么?”楚沉墨眸微眯,充满探究地看了她片刻,而后下了定论,“你在吃醋?”
秦真有些头疼地扶额:楚沉这一天到晚的都在琢磨什么?
一会儿觉着她在投怀送抱,一会儿说她吃醋!
这要是真的,忙得过来吗?
她默然了许久。
楚沉也看了她许久。
两人都不说话,四周寂静悄然,只有夜风徐徐拂过,吹得周遭花动叶摇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就在秦真准备硬着头皮承认自己是在吃醋打破尴尬的时候。
楚沉忽然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几不可见的不自然,他轻声道:“孤这几年忙于政务,无心男女之事。”
秦真听到这话,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无心男女之事?平澜兄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难不成到现在还是个……”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死对头的眼神打断,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像你这般洁身自好的,实在是当世罕见、当世罕见!”
楚沉凝眸看着她,不咸不淡道地“嗯”了一声。
还真把她这话当作夸人的啊?
秦真想想楚沉也怪惨的,自幼被囚禁九重塔里从不与外人接触,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被她祸害得不轻、遭众人孤立,在本该年少风流的年纪清心寡欲地同出家人没甚区别。
更何况这北州楚王的位置也不好坐,不知被人忌惮防备着不说,单单看楚沉背着弑父杀兄的罪名,也没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给他,那些整天追名逐利想要飞上枝头的庸脂俗粉,他肯定一个都看不上。
算来算去,也没哪个女子能近他的身。
她想到这,心情一下变得很是微妙,还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诓谁都成。
可骗楚沉说自己喜欢他……她的良心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咳……”秦真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一地的沉默。
她偷瞄了楚沉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没话找话一般说道:“今夜月圆,这林王宫的景致还真挺不错的哈。”
楚沉语气不咸不淡的:“嗯。”
“那咱们起来走走?”秦真一边起身,一边含笑同他道:“此时此夜,你我把臂同游、揽风逐月,也算是个极好的消遣。”
话声未落。
楚沉忽地起身,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瞬间两人广袖交叠,被夜风吹得翩然欲飞。
秦真微愣,听见死对头在耳边问:“这样?”
“额……”她随即缓过神来,有些僵硬地点头道:“对。”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这么主动是几个意思?
“那走吧。”楚沉牵着她起身离席,缓缓穿过牡丹花丛,步下台阶。
侍从见状,连忙提着宫灯上前引路照明。
这林王宫本就穷尽奢华,揽芳台更是灯盏连绵,入夜之后,这灯火一点,放眼看去通明如昼,尽是高楼锦绣。
十几二十个侍从往跟前一凑,这阵仗一下子就变得像是什么宠妃拉着君王欢欢喜喜共度良宵的架势。
秦真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拍了拍楚沉的胳膊,“前头这么多灯盏,明亮得很,用不着她们提灯引路,让她们退下吧。”
楚沉一时不知道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左手轻抬,淡淡地吩咐众人:“退下。”
“是。”一众侍从当即应声,低头退了下去。
秦真本来想让楚沉把手也松开,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含笑道:“走吧。”
楚沉没再多说什么,牵着她步入园中小径。
夜风迎面,带着充满夏日气息的热浪。
秦真与他一同走过花间树影,头顶明月皎皎,有淡淡月光洒落屋檐,和屋檐下的盈盈灯火交相辉映,一起笼罩在两人身上,将背影越拉越长。
入目的景致,是雕栏画栋可入画的人间富贵乡。
携手的眼前人,也是世间少有的倾城绝色。
她年少时,也没少调戏逗弄这个死对头,每每惹得他不高兴了,这人就会越发客气,礼节周全之至,眼中却满是清冷疏离。
也不知是这万里江山实在太诱人,还是她这张脸和南州的金矿能把天上的飞仙也拉下凡尘来。
如今楚沉不似当年那般拒她千里,还有颇有反过来挑拨她的势头,若是再这样下去,这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周遭也没什么人能出来调和调和,秦真同他缓缓走了一路,只碰到了两队巡逻的将士,结果那些个人在十几步开外绕开了,都不到跟前来。
楚沉这厮,一贯沉得住气。
秦真深信,若是她不开口说话,他就能一直不说话。
走入回廊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林州应该还有些许要事要办吧?”
楚沉放缓了脚步,“嗯?”
“我想过了,你若是同我一起去京城,这林州的事就得交代给底下的人办。”秦真走的有点累,心里又琢磨着事,虚的手心都开始冒细汗。
她抬头看着楚沉,一脸“我都是你着想”的表情,“这样,我先去京城确保我父王和阿弟安好,你办完了林州的事再来京城也不迟。”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分开,才想冷静地想对策。
楚沉脚步微顿,似笑非笑道:“秦如故,你吃饱喝足了就想跑?”
“我……”秦真差点被他一句话噎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就是心中记挂父王和阿弟,也不想耽误你做正事。”她被死对头一眼看破了心思,却不能乱了分寸,面上笑意越发真诚随和起来,“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毫无诚信的人吗?”
楚沉微微勾唇,没说话,眼神却已经十分明显地写着三个字:
你就是。
秦真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是,我以前是戏耍过旁人,但是我哪舍得骗你啊。”
第17章 抱抱
楚沉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秦真最怕死对头这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说’的态度,当下心就更虚了。
她说着一脸伤情地低头,拉起楚沉的衣袖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把我看作诓人的骗子……”
楚沉由着她闹,墨眸里聚起了零星笑意,语调如常道:“你若是为了孤,那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秦真顿时就有点装不下去了:“……”
要不要这么直接?
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楚沉将她动作和神情之间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又道:“若是因为担忧你父王和阿弟的安危,那就更加不必急着去京城。”
秦真闻言,立马就放下了他的袖子,正色道:“此话怎讲?”
楚沉道:“那位召你父王和阿弟进京,为的是请君入瓮,你一日未到京城,他就一日不会动秦王府的人。反之,你一进京,他这局就算铺成了,知道哪几颗棋子有用,又怎么会轻易放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淡,秦真却听得心凉了半截。
她不得不承认楚沉说的这些就是事实,新帝这次能用父王和阿弟逼她去京城,下次就能用他们逼她做的别的事。
当人命被握在手里当作棋子一般,后面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秦真担心则乱,想着早些去京城稳住事态,却忘了自己才是京城想要请入局中的人。
她思忖了片刻,很快就缓过神来,抬头看着楚沉,勾唇笑道:“平澜兄说的极是,那你觉着什么时候去京城才是最佳时机?”
楚沉没回答,只是眸色越发的晦暗不明。
他抬手抚了抚她毫无泪意的眼角,“你哪天把孤哄高兴了,哪天就是。”
秦真一下子僵住了。
夜风轻轻拂过耳畔,吹得青丝凌乱飞扬,有几缕擦过了楚沉的手背,拂过她的长睫。
秦真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瞧平澜兄今夜就挺高兴的啊。”
“嗯?”
楚沉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收手回袖负到了身后。
“没什么。”秦真心思转的极快,以死对头如今的城府谋略,不比龙椅上那位简单。
她同他过招,胜算寥寥无几,还是稍微老实点,先把人哄高兴了确保自己性命无忧再说。
不能马上去京城,那就再缓两天好了。
秦真这样想着,当即就改了口:“那个……夜深也了,你明日还有许多正事要办,还是早些歇了吧。”
楚沉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
“我觉着这个时辰,可以歇了。”秦真说着,抬手伸了个懒腰。
哪知道她手没来得及放下,整个人就被楚沉打横抱了起来。
秦真满眼震惊地看着死对头,“你……你忽然抱我干什么?”
“不是你伸手要孤抱?”楚沉用‘你就是这样想的,别口是心非了’的眼神看着她,嗓音温和中带了几分无奈道:“孤要是不抱,你又要闹半天。”
秦真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我???
楚沉垂眸,目光沉沉看着她。
过了半刻。
她认命了一般闭上眼睛,一头撞在了楚沉怀里,“是、是我想要你抱……”
死对头方才用膳,也没喝酒啊!
怎么就晕了头?
“嗯。”楚沉应了一声,就抱着她回了昨夜的寝殿。
守在殿门前的一众侍女侍从们见到两人这般亲密的模样,帮着推开殿门,就默默地低头退下了。
秦真也从心中默念着‘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抱一下又不会死’,变成了走累了就有人抱也挺好的。
更何况,死对头怀里还挺舒服的。
楚沉却不知道这一段路的功夫,她心里都琢磨了些什么,进了寝殿,把人放在榻上了。
秦真再次躺在了红罗帐里,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
这些侍女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不把殿里这些红罗喜字撤掉,搞得他两好像真的是新婚夫妻一起睡喜房。
她看着楚沉解下外层的大袖衫扔到一旁的屏风上,满脸震惊地问道:“难道你今晚还要和我一起睡?”
楚沉抬手将红罗帐掀高了一些,俯身看她,“不然孤该睡哪?”
“不是……这林王宫这么大,寝殿也不止这一处,你昨儿个拿我当夺林州的由头,假装同我歇在一处也就罢了。”秦真紧张地手心冒汗,说话时面上却带着笑,“今晚就没必要了吧?”
楚沉微微皱眉,“你在说什么?”
秦真觉得他是在装听不明白,琢磨了片刻,又问道:“难不成你做戏都喜欢做全套,以后咱两都要天天同榻而眠?”
楚沉语调如常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秦真抬手扶额,这话问的好!
这不可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她才是人在屋檐下的那个,只能笑着低了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怕睡在一处,我情难自已,大半夜的,要是对你做了点什么,那多不好?”
“无妨。”楚沉不紧不慢地坐到了她身边,语气如常道:“若你对孤心生妄念,难以自抑,就多念几遍心经。”
秦真气得差点从榻上跳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得有怪癖吗?
但是她气归气,恼火的话还是得憋着,只能无奈地看着死对头。
希望对方做个人。
但楚沉显然不太不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与秦真对视了片刻,很是贴心的说:“若是念心经还不够,念清心咒、清静经也可。”
“我!”秦真差点就把‘我去你大爷’吼出来了,到了嘴边,又只能无奈地改成了,“我不会。”
楚沉沉吟片刻,颇有些勉为其难道:“孤教你。”
秦真咬牙:我、不、想、学!
美色在前,不能动也就算了。
还天天让她在榻上念经!
念心经也就算了,还有清心咒、清静经!
怎么着啊?
死对头这是觉着她会短命,怕以后没有人经得起他折腾,所以要拉着她一起修仙求道,好多相互折腾几年?
第18章 给我
秦真忽然就觉着以后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年少时太轻狂随性和楚沉结下梁子,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心里后悔极了,一边踹掉鞋子往床榻里头缩,一边偷偷地摘下了发髻上金簪放到了枕头底下。
万一夜里真的发生什么,还能派上点用场。
结果她刚放下,楚沉伸手把枕头底下金簪拿出来,扔到了榻边。
他俊脸微沉,也不看秦真,只转身朝殿门外道:“来人。”
“你喊人干什么?”秦真心里一惊,以为死对头还是装不下去了。
该不会是要让人把她拖出去砍了吧?
她想到这,连忙扑过去抱住了楚沉的腰,“这榻上的事,咱们两个人关起门来商量就好了……让那些外人来掺和什么?”
楚沉被秦真熊抱着,只能微微回头,用很是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不让侍女进来,你莫不是想让孤伺候你洗漱更衣?”
“啊?”秦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顿时就尴尬了,悻悻然道:“原来是让人进来伺候洗漱,早说啊。”
差点吓死个人。
片刻间的功夫,侍女们推门鱼贯而入。
楚沉起身走到屏风后自行更衣去了,几个侍从端着水和方巾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
蓝烟暖玉几个走到榻前来伺候秦真洗漱,众人都轻手轻脚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却都担忧的很。
秦真笑了笑,用眼神安抚小侍女们,示意自己好的很,洗漱完毕换好衣衫,便温声道:“好了,都出去吧。”
侍女们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那边伺候楚沉的侍从也低头退出殿去。
殿门一关,被截断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殿中灯火明明灭灭。
秦真低头看着地上的金簪,有些纠结要不要捡回来继续藏着。
就在这时,楚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真闻声,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平日里总是仪容得体、墨发竖得整整齐齐的死对头,这会儿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交领长袍,玉冠摘了,墨发如瀑只用一根发带随意系着,行来时身姿如玉,貌若神祇。
她看得有些移不开眼,又在心里感慨了好几遍。
死对头怎么就能长成这么个勾魂夺魄的神仙模样,身上还不沾半点红尘烟火气?
不沾半点红尘烟火气的楚沉缓缓走到榻边,看也不看地就一脚踩在她一直想捡回来的金簪。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再抬脚的时候,那金簪已然形状大变,毫无杀伤力可言。
秦真的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她眼看着楚沉要往榻上来了,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腰带,含笑把人往红罗帐里带,吐气如兰地对他说:“我就是习惯了往枕头底下藏些值钱玩意,这样睡得更安心些,你懂得的吧?”
楚沉顺势俯身下来,忽然抬手接下了腰间的白玉令牌递给她。
“给我?”秦真有些忐忑地松开了他的腰带,把玉牌接了过来。
这令牌她有幸在暗线送来的消息里见过图样,大名叫做“飞羽令”,有此令在手可以调动所有北州兵马,不知道多少人费尽心机想争夺此物。
死对头这一声不吭就递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楚沉不冷不淡道:“比你那簪子值钱,现下可否安枕而眠了?”
“能、能!”秦真再次被堵得无言以对,把飞羽令往枕头底下一塞,就拉起被子盖住了整张脸。
她窝在里头调息吐纳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道:“夜深了,该睡了……”
楚沉床榻外侧躺下,拂袖灭了不远处的灯盏,又缓缓将红罗帐放下来。
整个寝殿瞬间暗了下来。
静地秦真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死对头的呼吸声也显得清晰可闻。
她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下些许,露出一双桃花眼看向楚沉。
后者淡淡道:“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秦真:“……”
这厮明明闭着眼睛,怎么就知道她在偷看他?
真是神了。
还按耐不住!按耐不住想撂倒你算不算?
楚沉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说话,语气如常道:“实在难以自抑,就念吧。”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孤不嫌你吵。”
秦真再次无言:“……”
我是不是还得多谢你如此包容?
她把锦被一掀,把楚沉也盖住了,咬牙道:“放心,我还能克制,你安心睡吧。”
楚沉没说话。
秦真睁着眼睛等了许久,以为他睡着了,刚想换个舒服点的睡姿。
就听见楚沉低声念起了经?
她手一摊,双眼一闭,心道死对头身边连个贴心的女子都没有,完全是事出有因。
天天晚上闹这样,谁扛的住啊?
秦真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事,可耳边的低诵好似有令人忘忧的魔力一般,她听着听着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就到了天亮。
她睁眼的时候,边上的半张榻已经空了,想来楚沉应当又去忙他的正事了。
秦真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伸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飞羽令居然还在。
死对头也真是心大,这么重要的东西,借她用了一晚上,都不拿回去。
她把令牌拿在手里摩挲着,又在榻上坐了片刻,才让侍女们进来伺候着洗漱更衣,用过膳就出了寝殿,迎着朝阳和晨风在木槿花树下漫步。
这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秦真前两年卧榻太久,不是吃药就是昏睡,能下地之后就得每天尽量地多走几步,这样才能恢复的好一些。
别的地方都特别嗮,她就绕着这一片木槿花树走了两个来回,额间就出了不少细汗。
侍女们在边上递帕子,想伸手来扶,都被秦真抬手制止了。
很奇怪,她不太喜欢自己娇弱不堪的样子,可到了楚沉面前,却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是伪装、是可以让死对头放下戒备的利器,反倒比平日更容易接受自己早已不似从前了。
骗人就得先骗己。
秦真自嘲地一笑,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她累的有些走不动了,伸手扶着花树停下来歇息,后面的侍女们还隔着几步远。
前头忽然有个侍女匆匆往这边来,走的太快,忽的摔了,好巧不巧地跌倒在了秦真跟前。
她也没多想,就伸手去扶那人一把。
结果小侍女一边战战兢兢的低头说着“多谢贵人”,一边暗戳戳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秦真眼角微挑,不动声色地说:“下次小心些。”
“是、奴婢记住了。”小侍女连连道谢之后,便行礼退下了。
秦真站在原地,目送她脚底抹油一般快速离去,感概着对方胆子不小,这步数算的正好,摔也摔的相当巧妙。
等等……所以楚沉昨晚说我投怀送抱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我的?
秦真的心情顿时变得很是微妙,索性整个人都靠在花树上,面朝无人处,把手里的纸条摊开来看。
上头只有一句话:我等可以联手把楚王除掉,救你出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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